26.仿佛心里被深深触动了
早几年,因为住房特殊困难,祖堃一直同大厦房管所管理员磨嘴皮子,要求增配一间,房管所老拖着不给。可突然有一天,管理员告诉祖堃说,申请工房的事上面批下来了,祖堃一家人不由喜出望外。虽说大厦里的小房间都一个模子刻出来,面积都是四个半平方米,比鸽棚大不了多少,但能添上一间,也算是额角头碰到天花板的大喜事了!一看,那间增配工房好是好,就是在甬道入口处第一间,离哥嫂家远一些,不大方便。刚巧,那第一间隔壁的一户人家也新增配了房子,想跟祖鸿那间对调,以便打通成一个九平方米的大间。祖堃一听正中下怀,如此一来,新房间就换到了靠近大阳台的地方。
拿到房门钥匙,弟兄俩忙活了两三天,家居用品添置一新,娇鹂这才去为祖鸿铺床。一面铺床单,一面想:祖鸿来上海快五年了,一直睡在门外也不是个事,这下好了,他总算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这么一想,心里美滋滋的。铺床、绗被之后,她去给家孝喂好奶,趁孩子睡了,又来替小叔缝窗帘——那是用旧蚊帐布改的,小房间窗子对着甬道、阳台,平时人来人往的,看了不像样。她老早待叔叔好,总是做嫂嫂的一份人伦之常,可自从丈夫外面有了人,待小叔子好,仿佛多少也能拴住点他哥哥的心似的。
夜已深,祖堃还不回来。两个小孩都睡着了,娇鹂边结着绒线衫,边等着丈夫回家。他迟迟不归,心里越想越气。周遭,只剩下时钟的沙沙声和竹针相碰的嗒嗒声。这件鸡心领绒线衫是祖鸿的,穿久了,都硬得像木板似的,也不保暖。前些日子,她下决心把绒线衫拆洗了一遍,趁秋凉之前把它结好,这样就不会耽误工夫了。夜深了,此刻祖鸿一定还在用功,时间晚了,容易肚饥。她常会下一碗荷包蛋卷子面,端到他案头说:“快,趁热吃了。”然后回到自己家里,掩上门,继续等丈夫。丈夫不回来,她是不睡的。
娇鹂为祖鸿做对胃口的菜,往他碗里搛菜。天还没冷,就张罗着帮他絮棉袄。祖堃没有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到了;想到的,她已经为他做了,而缝补浆洗更是平常事,洗净折叠好,放枕头旁。当下,娇鹂正好看见祖鸿提了热水瓶进门。祖堃见祖鸿半天才来,便笑问怎么去了这样久?祖鸿回答,隔壁爷叔被逮进去了,说是国民党潜伏特务。还在他家搜了老半天。祖堃非常震惊,忙问搜到什么?祖鸿答:
“听说厕所间水箱里查出一把勃朗宁小手枪……”祖堃大惊,想到隔壁爷叔曾送过许多香烟牌子给祖鸿的,便叫他马上扔掉,一件不留。
祖鸿得了哥哥之令,也深感拿了坏人之物问题严重,忙取出香烟牌子,准备到扶梯口的垃圾箱扔掉了事,却没想,被他哥哥一声喊住:“现在外面人多眼杂,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你回来!”一看,祖鸿搬新居忙进忙出的,连前门襟钮子掉了都不知道。见娇鹂弯腰俯身正在绗被,就让她顺便给钉一钉。祖鸿顿时发窘,娇鹂扑哧一笑说,干脆换一换,等洗好了再钉。不料,祖堃见弟弟衣袋一只角耷拉着,又招呼着让她给缝两针。娇鹂不等他脱下衣衫,拉过衣角就缝了起来,缝好了,还凑过嘴去,“嗒”一声咬断线头。祖堃在一旁看着,仿佛心里被深深触动了,笑着责备弟弟说:“你现在索性连谢也不谢了!”
祖鸿衣裳换下来,每趟都是嫂子相帮着洗好、熨好。偏偏有一回,祖鸿换下平脚裤、长筒纱袜,随手塞到了席子底下,日子一久,忘个精光。天渐渐凉起来,娇鹂开始张罗着换单被。枕头席子、草席揩净晾干了。卷起凉席时,露出已经变得像硬纸板似的脏裤脏袜,上面爬满了白花花的霉斑。娇鹂见了十分光火,心想不洗倒也罢了,连拿都不拿出来!随后,用水浸泡在面盆里,一忙,倒把洗裤袜的事撇一边了。等一家子吃好晚饭,到祖鸿房间,准备拿了浸泡好的裤袜去洗,可一看,面盆空了。去问祖鸿裤袜怎么不见了?他一脸怒气,口气冲得要不得。娇鹂又问了祖鸿一遍:“裤袜哪里去了?”谁知,骤然间祖鸿一通咆哮,竟大吼“你出去!滚!”娇鹂怔住了,这时祖堃刚巧进来,忙把兄弟拖到一边,板着脸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似的?同你嫂子能这么说话么?不许没大没小!还不快点同嫂子赔礼道歉!”祖鸿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