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诗画难驱深愁
唐云虽是以名士派的风度闻于社会,但他的心底却积郁着羁愁。他住的江苏路上,经常有饿死的童尸弃置于路边。他的第四个孩子,刚过周岁,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因患病未能及时医治而夭折。虽然逸览、成览两儿出世,也无法解除四儿夭折的痛苦。现在回忆起孩子的早逝,他的心中还是有一阵隐痛的,说:“那孩子好玩,让他坐在画案上,他不去乱摸画案上的东西。”唐云至今有个习惯,不欢喜别人摆弄他画案上的东西。
经济所累,家事的繁重,使夫人俞亚声无暇再摆弄笔墨,当起了家庭主妇,渐渐与丹青绝缘,心情自然是不愉快的。家中等米下锅,那卖画所得十三根金条没有进家门,俞亚声曾与唐云发生一场风波。唐云不理家务,一切以画事为第一,他无法理解俞亚声的苦衷。当然,他和俞亚声之间的风波无伤大雅。
海上画家和唐云往来颇佳的还有吴待秋。在唐云的眼里,吴待秋属于老师辈的人物,他对吴氏非常尊敬。吴待秋对唐云也有着特殊的偏爱,他不和社会交往,深居简出,经常约唐云去他家四明村喝酒,让唐云欣赏他收藏的古代书画。在吴待秋家里,唐云看了不少古代书画,从中汲取了许多营养。吴待秋是一位性格很倔强的老人,办事也极顶真。请他画画,严格按照润笔价格收费,一是一,二是二,多一寸就多收一寸的价钱,也不克扣别人,一寸也不欠人家的。有一次九华堂要他画四尺中堂,一量是四尺一寸,他问买画的人:“这一寸怎么讲?”要这一寸就要多付一寸的钱,不要这一寸他就裁去。他的学生沈觉初站在旁边,说:“老师,这有什么意思呢?”“怎么没有意思?他拿去是卖钞票的,一寸也不会少收人家的钱。”吴待秋说。有的来求画者,如果事先讲明,付不起润笔费,想弄一张玩玩,吴待秋会很慷慨地画一张送给朋友,他说:“不能把友情卖光。”唐云去吴待秋家,有时和王福庵相遇,他们在一起讨论画艺。吴待秋总是认为:画已经变成商品,没有什么清高的事情,如果一个强盗用抢来的钱买我们的画,我们能说不卖给他?吴待秋常对沈觉初说:“画是商品,人家花了钱,我马上就画给人家,我死了也不欠人家的债。”
吴昌硕和吴待秋很相知。吴昌硕不善山水,有人求他画山水,他就画一张花卉送给吴待秋,请吴待秋为他代笔画一幅山水。吴待秋家绘画三代相传,他的父亲吴伯滔是苏州知名画家,儿子吴养木也学画山水。吴养木学画时,很像吴待秋的风貌,但当时还不卖钱,社会上请他画了,就换上吴待秋的款,冒充吴待秋的作品。有一次,一位朋友拿了一张无款的山水,要吴待秋补题款识,吴待秋看了,认为是自己的早期作品,正要题款时,吴养木看了说:“这是我画的。”
当时上海有一家张记老酒店。酒店的小老板给自己的父亲画了一张人头像,需要补衣服和背景,找到吴待秋的门上。吴待秋告诉来人:“从价钱来讲,山水是花卉的一倍,青绿山水是一般山水的四倍,补景又是青绿山水的四倍,这个价钱你问他要不要画?”来人去问了小老板之后回话:“要画的。”补好背景之后,吴待秋通知来人取画,来人说:“先把画拿去再来付款。”“别的画可以,就是这张画不行。”吴待秋坚持。酒店小老板已经投靠日本侵略者,当时在上海颇有些势力,对吴待秋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心里很恼火,说:“我不要了,看他能怎样?”“你再去问问,他是真的不要了,还是假的不要了,如果他真的不要了,我就裱好挂在九华堂的橱窗里,卖他的老子,看他要不要。”吴待秋极为固执,丝毫不退让。最后,这位小老板还是如数付款,把这张画像取走了。对吴待秋的这样的人格,唐云是很尊敬的。
吴待秋的学生沈觉初,小唐云五岁,此时正就职于上海西泠印社,跟吴待秋学山水,为人诚恳老实。这时社会传闻沈觉初造吴待秋的假画。此话传到吴待秋的耳边,吴待秋说:“要说别人造我的假画,或许可信;说觉初造我的假画,我不相信,一是他的功夫还不到,即使功夫到了,他也不会那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