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丁文江 赵丰田编)记载,民国11年(1922年)壬戌春夏季,时年五十岁的梁启超“曾应各学校和团体之请为学术讲演二十余次”。这其中就包括梁启超在直隶教育联合会作的《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以下简称《趣味》)和为东南大学暑期学校学员作的《学问之趣味》(以下简称《学问》)两场演讲。在这两场演讲中,梁启超的话题分别从趣味和道德切入,条分缕析,阐述微言大义。演讲内容乍一听起来似乎浅显,实则有深意藏焉。梁启超在演讲中以谈趣味为引线,从中发微,娓娓道出他的人生观。如他在作《趣味》演讲时曾这样自我设问:“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的甚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甚么做根柢?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柢。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而且兴会淋漓,什么悲观咧,厌世咧,这种字面,我所用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由此不难领会,梁崇尚的趣味,庶几近于人生哲学中的达观主义,不仅可在成功中“感觉趣味”,同样可以从失败中“感觉趣味”,所谓成不骄,败不馁,其积极意义显而易见。这样的积极意义自然须以执著与自信为支撑,如此方能做到如梁那样,即使遭遇失败,“然而我总是一面失败一面做”,且感觉“我每天的活动有趣得很,精神上的快乐,补得过物质上的消耗而有余”。从寻常趣味被梁提升到“主义”的高度,且奉为“信仰”,可以想见趣味的要义在梁心目中的分量。
梁何以会对趣味作如是观?对此,他在作那场《学问》演讲时这样解释道,“我觉得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并坦陈他一年到头正是为趣味而忙,不仅视此为“人生最合理的生活”,还呼吁别人也能持如是观。
梁启超的演讲在当时所以受欢迎,是他没有动辄站在道德的高地,对受众进行道德说教。尤其是当梁将自己的演讲内容和教育联系起来时,更是大声表白:“我不问德不德,只问趣不趣。”梁如此说并不是主张摒弃道德,而是在梁眼里,大凡有趣味的东西便是好的,反之亦然。细嚼此话,可品出这里面其实已包含有他的道德评判。对此,梁曾以反证法作过解释:“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为此梁又举例设问:赢钱有趣,输钱有趣吗?喝酒有趣,喝出病有趣吗?做官有趣,丢官有趣吗?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因为视上举这些现象为无趣,所以接着梁便提出,“凡趣味的性质,总要以趣味始,以趣味终”。在梁启超看来,举凡劳作、游戏、艺术、学问,皆涵盖有教育的理念在其中,而教育就应该是有趣的。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和感悟,梁才大声道出他只问趣不趣,不问德不德。“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若哭丧着脸捱过几十年,那么生命便成沙漠要(它)何用?”此语堪可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