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这就是我父亲爱我的方式
后面的几天,我们待在帐篷里面,不断有朋友来看望我。老朋友、老同学,一批一批地来,一批一批地哭,差不多每个人看到我的样子,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爸爸看不下去,偷偷在帐篷外叫住他们,特别恳切地跟他们说,我们廖智已经很坚强了,她都没有哭,所以你们进去之后也不要哭,要是忍不住,就先在外面哭够了再进去吧。
这都是后来我的朋友们告诉我的。听着这些细节,很难不觉得心酸。其实看着这一切,不断重温着自己女儿的痛苦,对我爸爸来说,这个过程是非常残酷的。他自己可能才是那个最想哭的人,可是接待我朋友们的时候,他却要表现得那样坚强,一一安抚好探望者们的心情,再让他们进来看我。
感激两个字,根本无法完全表达出我对父亲的那种心情。
地震之后,和震区的很多家庭一样,我们家已经面目全非了。房子垮了,店铺毁了,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都没有了,我妈妈那时候还在外地,音讯全无,我截了肢,没了孩子,婚姻又支离破碎——可以想象,我爸爸当时面对着怎样的压力。但他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表现出来,有时候甚至还会兴冲冲地向我描述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说自己去帮谁找到了钱包啊,遇到了什么人啊,把日子当成是段子讲给我听,想让我忘记悲伤,让我开心。
爸爸还找了我的前夫,对他说,在廖智面前,你不能一直这么哭下去,这不是一个男人的作为,你如果还爱她的话,就应该像我一样,去对她笑。如果你还是要哭,那你就跟她的朋友们一样,在外面哭完了再进去。
我爸爸的那种波澜不惊的处理方式,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力量和安慰。他让我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情况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家庭,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困扰,他没有被这些事情打倒。
我要转院去重庆的时候,爸爸就跟我商量,他说我前夫是最适合陪我过去的,问我怎么看?我说我不要他跟我过去,我让我朋友陪我过去。他说你这样想是对的,那就让你的朋友陪你去吧。处理这些事情,他的态度都很平静。包括后来雅安地震,他回到家,听说我们要过去,他的态度也是很镇定的,说你去是对的。这种语气给了我很大的安慰。这就是我父亲爱我的方式。他很少说话,却一直在我身边。一路过来,他给了我最安心的支持。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母亲并不在我们身边。她并不是有意要缺席,当灾难发生的时候,她滞留在成都,心急如焚。她给家里打电话,给我们所有人打手机,可所有的通信都断了。她看着报道,看着新闻,一边寻找我们的消息,一边隐隐觉得害怕和绝望。她也想过,或许一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或许一个人都没活下来……但她不敢想下去,她东奔西跑地去找各种组织打听,最后找红十字会,终于辗转地联系到了医院。红十字会的人给我爸爸打了个电话,确认信息之后,要我妈妈第二天再打来。
接妈妈电话前的那天晚上,我跟我爸就开始商量要怎么告诉我妈这些事。我当时想,暂时先不要告诉我妈这儿的真实情况,因为我妈妈还在外地,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这里,要是让她听到了我被截肢,她一定会把事情想象得更可怕、更糟糕。所以,我们决定先把事情瞒下来。
到了第二天,我妈打来电话,我爸先接了。一听到我妈的声音,我爸忍了很多天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但他还是说,没事没事,是他自己受了一点轻伤在医院检查,廖智在医院陪着呢。我妈坚持要让我接电话,我爸怕我激动,就说廖智现在不方便。我在一边听我妈的语气已经急了,赶紧就接过来,说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没事,就是房子垮了,房子不要紧嘛!
那边我妈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她说她一听到我爸不让我来接电话,心一下子就凉了,以为我死了。我在电话里就笑了,说你女儿命很大的好不好,哪儿有那么容易死掉啊?我妈也乐了,说那她就放心了,她会赶紧赶回来的。我说没事儿,你不要急,你慢慢回来,慢慢坐车,安全最重要,我一直在德阳等你,我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