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我的两条腿都是有名字的

　　这些孩子一开始都很敏感，他们不愿意坐轮椅，也不愿意被人发现假肢。所以有一次，我编了一个舞蹈，就带着我的轮椅过去。那些孩子一看到轮椅就很紧张，有的人直接说，老师，我不会表演这种坐轮椅的节目。我说我没有要你们来表演，我就是自己今天不舒服，想要坐在轮椅上，你们能接受老师坐着给你们上课吗？

　　他们就说，能接受。我说那谢谢你们，你们很善良。

　　那天，我就把假肢卸掉，坐在轮椅上。下课的时候，我把我的假肢举起来，说你们知道吗，我的两条腿都是有名字的。我的左腿叫大象，右腿叫粽子，你们看像不像？你们的腿有没有名字？

　　他们一开始觉得很惊异，然后就开始笑起来。因为我先拿自己的腿开玩笑，他们也开始拿自己的身体来调侃。他们很快投入到兴奋的讨论中，说我的腿叫什么，你的腿叫什么。之前的难堪和尴尬就这么不知不觉化解了。

　　第二天，我连上了一个小时的课。以往都是中途要休息的，但这次我故意没有停下来，我也一直站在那里。等到一小时之后，他们都站得累了，我让我的朋友推了好几个轮椅过来。我说今天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房间里的凳子都撤走了，你们如果累了就坐轮椅，要不然就一直站着。女孩子们比较听话，也实在是累了，就纷纷坐下来。男生们大多比较叛逆，彼此看了几眼，就一直逞强站在那里。

　　我说喜欢站的可以站着，没关系，我们坐轮椅的来做游戏吧。我们就用轮椅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开火车，接龙，旋转……我们玩得很开心，站在旁边的男生也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他们忽然发现，原来坐轮椅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坐在轮椅上照样可以很快乐。所以，男孩子们也渐渐挤进来，加入到我们中间，在轮椅上放肆大笑。

　　后来，我们就开始编排一个短剧，讲的是一个女孩子，从轮椅上跌下来，然后在大家的鼓励中重新找到了自信和快乐。那时候，我们这个艺术小组的人员已经越来越壮大了。最初，三分之二都是身体残疾的孩子，后来，来参加的健全的孩子越来越多，几乎是一半一半了。表演这个节目，孩子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挑选一个残疾的孩子担任轮椅上的女主角，我却挑了一个健全的女孩子，还是他们班上最好看、最优秀的女生。他们很惊讶，我却早有计划，我希望不管是残疾的孩子还是健全的孩子，都能通过排练这部短剧来学会互相理解和互相支持。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戏，还是演一个残疾的孩子，那个女生觉得自己没法做到，一直都突破不了心理关。后来，所有的孩子，不管是残疾的还是健全的，都过来鼓励她，说你可以的，你没问题的，你就坐在那里，然后跌下去就好了。孩子们还示范给她看。但那个女生一直很害羞，虽然大家都在鼓励她，她却一直不愿意演，最后都哭了，说，我不行，我做不到。

　　当时，学校里面的那些社会工作者就说，廖智姐，你就不要逼她了，她不爱演就算了。社工们对这群孩子一直特别照顾，想要维护他们的尊严。我说我知道你们的好意，自尊心是好的，但是如果他们的自尊心太强、太敏感了，就会对自己的认识产生偏差，会变成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只能听到理解的声音和赞美的声音，听不得任何的反驳。这样的呵护，从长远来看，才真的是一种伤害，会让他们变得更脆弱，而不是更强壮。我曾经遇到过一些残疾的成年人，他们的内心非常敏感，在路上有人对他微笑了一下，他都会觉得那是种嘲笑。这是很可怕的。

　　因为在教育孩子的方式上产生了分歧，我们几个人觉得有必要先统一想法，于是，我们让孩子先去练舞，然后到旁边去开了个小会。我说孩子们的自尊心是很重要，但健康的人格更重要，我们需要去锻炼他们，而不是过度保护他们，迁就他们。可能因为我非常坚持，几位社工也没办法，就说那你去试试吧。他们就抱着质疑的态度在一旁观望。

　　我回去后，就去找那个女孩聊天，问她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要来试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