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意外地发现了明代的茶壶
古子樱发现袁朴生一直皱着眉头,便问:师傅觉得,这登窑比起古蜀街的龙窑来如何?袁朴生笑叹一声,古蜀街有句老话,没有高师傅,只有高徒弟啊。
下过一场雨,道路黏滑,袁朴生的鞋上沾了厚厚的一层黏土。下坡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摔出去好远。
古子樱笑着上前拉他起来,说,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叫常滑吗?因为到处都是可以制作陶器的黏土,人踩上去常常容易滑倒,所以叫常滑。
走到一处山坡下,一个裸露的山洞,洞口散乱地堆积着褚红色的泥块,一些挖泥挑担的工具,几个浑身泥浆的工人,正在向外挑土。袁朴生走上去,抓起一块,润湿的手感和褚红的颜色,颇似紫砂泥里,一种叫天青泥的。再细细一捻,泥却酥化了,并无砂的质感,似又缺了紫砂泥的柔韧劲儿。古子樱凑上来说,师傅,这就是常滑烧中的朱泥,它的泥性、色泽跟紫砂泥差不多,可是,可是它的成分里不具备砂质,没有紫砂的那种透气性。老天爷非常的不公平啊,为什么把紫砂泥单单给了你们呢!
袁朴生发现,只要一说到日本没有而大清国有的东西,古子樱就总是你们、我们的,动不动就大喊大叫,一副较劲的样子,平时的谦恭、优雅全不见了。怪不得,古子樱在古蜀街搜集了那么多的紫砂泥。
可是,你能把黄龙山搬到日本来吗?袁朴生不由地呵呵呵笑了。古子樱说,师傅,你笑什么?袁朴生说:我在笑你呢,小气鬼!
几天过去,常滑这两个字在袁朴生的心头渐渐有了质感和温度,它不再仅仅是遮天蔽日的烟囱和路边堆积的窑器,和古蜀街一样,它也是一个泥与焰交织的巨大气场。有时候他站在一个路口,看着地上的灰尘被大风刮起,听着四野里铿锵的陶器声响,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古蜀街。但这里的陶器只给他一种粗粝、简单的感觉。看来看去就是些缸瓮瓢盆、瓦片水管之类的粗陶。茶壶,也就是他们说的“朱泥烧”,都是注浆的模型货色,那造型,真像古子樱以前所描绘的那样,活脱脱的中药罐,那种带手柄的药罐子,装上一个壶嘴,就被他们称之为“急须”。袁朴生发现,日本人一见到来自清国的“急须”,态度就很神秘,因为历史上他们从来没有,从遥远的奈良时代开始,他们的祖先一直享受着从清国带来的煎茶文化,大量使用的煮茶器,也是清国的仿制品,这些“急须”大抵做工粗糙,甚至,手指印都留在上面。而器型却极其简练。袁朴生想,小日本,学我大清国,学得走样了啊!
接下来,袁朴生又慢慢知道,后来的日本僧人又从大清国带回了既可喝茶又能赏玩的“急须”,然而,制作“急须”的技艺,却是他们所不掌握的。明治初期,一种叫做“玉露茶”的高级茶叶,被一位名叫山本的茶人所发明,它一问世就被认为是全日本最珍贵的茶叶,当然必须由最优雅而实用的“急须”来冲泡它。在日本上流的小圈子里,用急须冲泡玉露茶,被认为是最奢侈、最惬意的享受。
尽管,这些话古子樱早就跟他说过,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见到的东西,才能装进心里啊。
听说袁朴生就是从清国请来教授“急须”技艺的大师傅,这里的窑工和艺人们感到非常新奇,往后的几天里,他走到哪里,便有许多人围着,神态显得很是虔诚。
袁朴生还走访了几户常滑的望族,在他们的家中,袁朴生意外地发现了明代制壶大家时大彬和陈鸣远的茶壶。在日本人的记忆里,这些珍贵的清国“急须”,早在江户幕府时代,就从清国的福建一带漂洋过海,来到了日本。以袁朴生的有限见识,他一时无法判断这些老壶的真实来路,乍一看似是风霜扑面;细端详却感气骨醇和。技艺上似有些粗疏,章法亦不拘,气韵上却撑得满满,端的是沧桑老到、悠然笃定。袁朴生心里热热的,仿佛他乡遇见故知,真想一头跪倒在它们面前。
悄悄地,三岛家的后院搭起了一个工棚。门口挂了一块牌子:朴庐。
按照古子樱的说法,这是给袁朴生干活安排的雅室。下面一行小字:技艺重地,非请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