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觉得事情一下子重大起来　

　　鲤江高寿终于做出了一把急须。那一日，袁朴生的兴致很高，当鲤江高寿把自己做好的急须端端正正放在袁朴生面前，他发现师傅的眼睛突然一亮。师傅说，鲤江君，你成功了！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说，袁某也终于可以回家了。鲤江高寿一激动就跪下了。说，谢谢恩师！恩师一定要回清国吗？恩师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安家呢？师傅呵呵笑了，袁某是大清国的人，袁某的家，在清国的江南，那是多美的地方啊！鲤江高寿急迫地说，可是师傅，徒弟的技艺跟师傅相比，就像土丘跟富士山相比一样。徒弟并没有得到师傅的真传啊。这个鲤江高寿，是袁朴生的日本徒弟里，最老实也是最刻苦的了。袁朴生道，鲤江君，你能这样想，说明你离真传不远了。

　　趁着袁朴生高兴，鲤江高寿赶紧拿出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一些他平时积攒下来的问题。比如，把两种以上的紫砂泥放在一起调和，它们的泥性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什么叫铺砂？粗砂跟细砂可以调和在一起做吗？进窑时的急须，必须保持多大湿度？哪种陶土可以替代紫砂急须的砂性，等等。袁朴生一一回答。不过，有一个结论还是让鲤江高寿非常沮丧，因为，在全日本都找不到像紫砂这样的透气性好、可塑性强，既耐热又不烫手，且能用出包浆的陶土来。为什么上帝那么偏袒清国呢？鲤江高寿嘟着嘴说。

　　之后的几日，袁朴生又指导鲤江高寿做出了一把梨皮急须。这一把急须像个古树上结下的梨子，椭圆，鼓腹，弧线慢慢收敛，归于梨柄。古拙中显出随意，各个细部看似不重雕琢，实则是一种高度的凝练。正是日本人最喜爱的风格。袁朴生从带来的紫砂泥里，选了一块本山老段泥，与些许粗砂相配，如砂金古宣纸的肌理效果，通体古气淋漓。袁朴生很满意，解下腰间的鸡血石印章，交给鲤江高寿，郑重地说，这一把急须，可以打袁某的印章！

　　鲤江高寿愣住了，讷讷地说，师傅莫不是逗徒弟开心吧。袁朴生一脸正色，说，师傅不可以打徒弟的印章，但徒弟有出息了，自然可以打师傅的印章。鲤江高寿满脸涨得通红，双手接过印章，将壶底翻上，印章盖住急须底部正中，用檀木柄小榔头轻缓地敲打了十几下，“大清袁朴生制”的印章便清晰地出现在壶底了。古子樱看了鲤江高寿的急须坯子，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说，这是全日本第一枚由我们自己人做出的急须啊，应该向天皇陛下报告！

　　最近这段日子，古子樱总是把天皇和皇室挂在嘴上，起先大家还有些诚惶诚恐，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以为他是说说而已。但有一天，古子樱急急忙忙来找袁朴生，说区里的人来通知了，明天皇室的官员要来察看梅樱急须。袁朴生也觉得事情一下子重大起来。问，要我做什么呢？或者，我还是躲开吧！古子樱说，不，师傅应该在场。不过，要是皇室的官员问起梅樱急须的含义，还请师傅好好回答，不要让他们失望。

　　袁朴生说，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古子樱吞吞吐吐地说，不要说什么梅桩象征大清国，樱花象征日本。袁朴生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快。说，那么，依你怎么说？古子樱说，不要提到清国！梅树和樱花都是日本的吉祥之树，就说，全日本的吉祥之树，都在为天皇陛下祝福！袁朴生的脸沉下来，说，明天我想去长崎玩玩，反正梅樱急须在你手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次日一早，袁朴生就搭乘海船去了长崎。他一上船，就听到船舱里许多人在高声议论着一件什么事情，他听了半天，终于听出是日本和清国在黄海开战了。一个武士模样的小胡子挥舞着一张报纸说，哈哈，清国的运兵船高升号，还有济远号、广乙号，全部被我大日本帝国的战舰击沉、击伤了！袁朴生心里不由地沉下去，赶紧往舱口跑，这时船已经起锚。他跟一位络腮胡子的老水手商量，说有急事，要立即上岸。老水手说除非你变成一条鱼，游上岸去！袁朴生真的往水里扑通一跳，虽是7月的季节，海水还是很凉的。袁朴生浑身湿淋淋地穿过街巷回到三岛家，一进门就看到古子樱在看一份报纸。他好像没有看见袁朴生一身泥水的狼狈相，劈口就说，日本打败清国了？袁朴生并不回答，一把抓过报纸，粗粗看了一下，说，清国和日本为什么要打仗？古子樱说，为了什么打仗，那是政治家的事，不过，报纸上说，清国这一次惨败，彻底地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