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他开始对这里产生了依赖和眷恋
大伯对外婆转述了爷爷的嘱托,外婆满口答应了。她又对我父亲说:“孩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什么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你就拿过来,一点儿不要客气。还有啊,你这三个妹妹,只有思齐在上学,少华、少林还没念书,你有时间也帮着她们学点儿文化。”
在以后的日子里,外婆履行着她对大伯的那个承诺。每个星期天,外婆都让父亲把脏衣服、被单、枕套统统背回家来,亲自给他洗干净,周一再叠得整整齐齐地让他带走。临走时,还要问他缺不缺钱。那时都是供给制,父亲口袋里的钱时常花个精光。他把我外婆当作了自己亲妈妈,没有零花钱了,就朝她要,从不见外。
那时候外婆家的生活也很艰苦,平时我母亲和两位姨妈很少添置新衣服,常常是一件衣服一上身就再难脱下来,平时连个换洗的都没有。一个周末的晚上,三姨少林照常把衣服洗了,而第二天早上衣服却没有干,她一发急,就作了一首打油诗,聊以解嘲:“可怜张小三,没有衣服穿。晚上脱了洗,早上等着干。”“小三”是全家对三姨的昵称。直到几十年后,她的两个姐姐还时常拿这首诗和她开玩笑。
而外婆呢,她宁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让我父亲在生活上宽裕一些,不肯让他受半点儿委屈。父亲每一次来家里,她都要准备足够丰盛的饭菜,并且还要想方设法地变换花样让他吃好。这家的温暖让父亲找到了久违的亲情,他开始对这里产生了依赖和眷恋。
1949年10月15日,爷爷在中南海丰泽园为大伯和姨妈举行了婚礼。婚后的第三天,夫妻俩来到外婆身边,后面还跟着无忧无虑的父亲。大伯叫外婆“妈妈”,他也跟着改了口,左一个“妈妈”右一个“妈妈”地叫。真是嫁一女得两儿,喜得外婆禁不住心花怒放,人也似乎变得年轻了许多。兄弟姐妹们在一起讲故事、猜谜语、下象棋,欢欢喜喜地度过了一整天。从此,这对年轻恩爱的小夫妻包括我父亲在内,在享受爷爷父爱的同时,主要以外婆这边为家,更多的时间是沉浸在外婆的舐犊母爱之中。此后,思齐姨妈领着大伯回娘家时,父亲总像影子一样跟在小两口后面。母亲不是缠着他教自己唱歌或者跳舞,就是给她讲故事,还跟着他饶有兴味地学上几句俄语。
在这充满幸福和欢乐的日子里,大伯和大姨每个星期天都会去看望爷爷。我母亲时常跟在后面,她人小,胆儿大,嘴儿甜,左一个“毛伯伯”右一个“毛伯伯”地叫。爷爷很喜欢她,一如喜爱小时候的大姨一样。见得多了,就昵称她为“小拖尾巴虫”。几天见不到她,便风趣地问:“今天怎么不见那个小拖尾巴虫呢?”
1949年10月底,已满十一岁的母亲还没有等到上学的机会。我的外婆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外婆的坚韧、乐观、细心、博学,特别是不怕牺牲不怕困难的人格魅力,影响了母亲的一生。
外婆善于把枯燥难懂的“四书”、“五经”等典籍,结合身边活生生的社会现实,转换为生动易学的人生道理口授心传给她。教给她的儿歌、民谚、谜语、笑话,充满了人生智慧,既极大地培养和提高了她的学习兴趣,又无形中扩展了她的联想空间。在思齐姨妈的直接影响下,我母亲养成了爱写字、爱读书、爱提问、爱思考的好习惯。大伯和父亲进入她的生活圈子,无疑为她的想象增添了远翔的翅膀。苏联的民俗风情、国外许多儿童少年勤学苦练、发愤图强的故事,都引发了她的无限遐思。
来到北京后,昔日的许多小伙伴都随着父母分散居住在偌大的北京城的不同角落。外婆忙于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惩治反革命分子条例》等法律文本的起草和修改,大姨在上学,因此母亲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识字难免枯燥乏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呀!她太羡慕背着书包上学的同龄人了,憧憬着有那么一天能坐在课堂里读书学习,那该有多好啊!
11月中旬的一天,她这个小“拖尾巴虫”又跟随大伯和大姨去中南海看望爷爷。爷爷关切地询问他俩的学习情况,唯独把母亲晾到了一边。母亲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对爷爷说:“伯伯,我也要上学!”爷爷一愣,问她:“哎呀,该到了上学的年龄,怎么还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