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适逢台湾《皇冠》杂志六十周年庆,发行人平鑫涛先生曾是我在联合报副刊时期任职的主编,女作家琼瑶女士早年轰动一时的爱情小说《窗外》和《烟雨蒙蒙》,就是由平鑫涛亲手刊发的,后来嫁给平先生,夫妻二人联手打造了令人啧啧称羡的电影、电视王国。
平先生原有自己的出版事业,联合报力邀他为副刊“站台”,是想借用他的编辑长才,所以兼挑主编的重任可说是为文学“两肋插刀”。
身为联合报副刊编辑,可以说是我在联合报系三十六年工作资历中,最关键的文化奠基期。如果说,报人成舍我校长是我世新求学时期的恩师,联合报王效兰发行人是我民生报时期的授业师,平鑫涛先生则可以说是我联合报时期六年不折不扣的启蒙师了。
回想四十年前,联合报副刊成员仅四人,平先生、吕汉魂、胡永与我。其中吕先生与我负责审核投稿、退稿、初审、修文及作家联系;胡永是报社美术编辑,在联副只管插图。至于约稿、发稿、企划专栏和专题、画版样、联系作家、打电话、写信、吃饭、应酬、排难解纷……一律由平先生包办。
平先生才思敏锐,动作迅捷,但总给人凡事不疾不徐的从容感。每日下午三时许,进四楼编辑部,靠近总编辑办公桌旁,就是我们的副刊组。
他向来不多言语,一坐下,就提起蘸上红墨水的毛笔,“哗!哗!哗”像国画大师张大千那样,在一张空白纸上,胸有成竹地画出全版副刊版面的配置图来了。左手习惯拿一把尺,量一量,就能准确算出用稿栏数。
我与吕先生对坐,平先生用上海话和吕先生讨论些用稿的安排,吕先生天性耿直易冲动,嗓门有时极大,也用上海话争辩些什么,这一高一低的音符,这时就在空气中跳动起来,平先生就“汉魂、汉魂”地轻声慢语来“降温”。最后,平先生“赢了”,正直善良的吕先生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开来,他被说服了。工作前后几小时,平先生站起身来,向我们点头说再见,继续忙去。主编需与作家们联系稿务,记忆中,历史小说家高阳恐怕是最让平先生提心吊胆的一位,因为往往当天要发的稿还在进行时中,好不让人紧张。
平先生认识文坛如云高手,却从来重视新人的培养。1972年,我23岁,青涩不谙人情事理,却在平先生的信任和鼓励下,在《皇冠》杂志写“读书专栏”,每期任选一本皇冠丛书写评介。记得有一次,对某作品颇有批评,作者是皇冠基本作家,难免向“老板”举牌抗议,我却未因此受到任何“暗示”,这也可看出主编者的胸襟和对写评人的尊重。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编发连载武侠小说时,颠倒日期发稿,引来了读者的“检举”,结果平先生也只是淡淡一笑担了责任,但在他严肃的眼神中,我已学会“粗心不得”四个字。年轻气盛的我,懵懵懂懂,自以为是,经过这么多年历练,回想起来,除了惭愧,更多的是感恩。
谢谢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