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几张春景——河面上覆着天空的倒影,与水面的浮萍若即若离着迤逦向远方。散在河畔的灌木丛,红绿相间的叶子,与四周的油菜花竞美斗艳。通向河面的斜坡上有农家种的蔬菜,一畦畦地齐整可人。右岸则是一排高高的香樟树,不知名的野草呈燎原之势。整张片子用PS强调了色彩,分明是春天的景,却有了秋的厚重,欢喜之极。
亲切的景象,与脑海里故乡平湖的印象重叠了。我出生在城市的远郊,春意盎然时总会想家,那几张照片勾起了我丝丝乡愁。我下定决心,走上了回家之路。
与父母吃着大灶烧的农家饭。父亲是五岁那年随奶奶来到这里的,只十八岁回过平湖一次。那边的爷爷要留父亲,父亲不愿意,后来他就再没回去过。
席间,年近七十的父亲却说起了平湖。他清楚地告诉我与母亲,他家在哪个县、村,还有几房他的叔叔;又自言自语说着不知如今改了名不曾。我说,要去找的话,应该可以找到的。
我十岁那年,奶奶带我去看过平湖的爷爷一回。见了我的隔天,他老人家就驾鹤西去了。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懵懂的我代父亲披麻戴孝算是尽了心意。平湖还有一位我的大伯伯,奶奶活着时候经常回去看他。他没有娶妻,来过几次我家。其貌不扬的他总是叮嘱我父亲要好好照顾家庭。对于我们姐弟仨,他是欢喜的。
伯伯在我们家曾闹过一个笑话。父亲把擦鞋子用的鞋油放在抽屉里,伯伯清早起来刷牙,睡眼矇眬中拉开抽屉,拿起鞋油就挤在了牙刷上,那味道让他很纳闷。他吐着黑色的口水问父亲那是什么牙膏,怎么是黑色的而且臭臭的?父亲看着伯伯黑色的嘴唇,嘴里连连发着啧啧声,粗大着嗓门说:“你戆啊,这是鞋油呀。”伯伯则晃着脑袋一个劲傻笑着。他对这个少小离家、受过继父虐待的弟弟,从未有过一声责备。
伯伯后来又来过几回,但每次的间隔越来越长。他最后一次来是我父母亲造了新房之后。他围着屋子转了个圈,满意地笑着说:“放心了,放心了。”那神情仿佛是他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的心满意足。这次走了之后他就再没来过。父亲看有段时间哥哥没来了,便口无遮拦地对母亲说:“阿哥怎么不来了,是不是死了啊?”母亲横了眼父亲说:“这是你亲哥,你也不忌讳点!要是——唉,又找不到人去问问,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啊。”
是啊,怎么就不来了呢?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父亲放下酒杯,习惯性地拿手抹了下脸,说:“阿哥好像住在平湖的一座庙里,却不知是出家了呢,还是寄宿在那里?”说是听别人说起过的,是不是要去找找看;又说,如果去找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弟弟们以为他是来争房产的。母亲对我说,平湖的爷爷抽大烟,把一个好好的家给败了,因此,奶奶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
我因为十岁那年去过一次,心底里便有了这么一个故乡:那门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我与叔公家的孩子在娶亲船上扮新嫁娘;庭院的门廊上有许多粗大的柱子,我蹲在那里玩耍着盆里的鱼儿;奶奶牵着我走上回家的那条狭窄笔直的乡间小路,田野上氤氲着乳白色的晨雾,回看祖屋,朦朦胧胧……
想着那些陈年旧事,想着印象模糊的故乡,禁不住怅然若失。平湖,这个对我来说温暖而遥远的所在,是否只能长留在记忆的深处,用想象抚摸你模糊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