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这两个字念在嘴里,就会让知道她的人,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朵浅笑,心境澄明。
这些日子,这个名字被反复提起,是因为她的103岁生日。而对这个日子最漫不经心的,是她自己。祝福的花束堆在门外,她在门中独自莞尔,沉浸于“我们仨”的天人合一。
她和钱钟书,向被视为神仙眷侣。这对夫妻对外面的热闹、旁人的好奇一概无视,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怡然自足。
很火的科幻小说《三体》中,那个被赋予拯救人类使命的“面壁人”,想寻找一位纯净美好、不食人间烟火的梦中情人,他给出的“寻人启事”标准之一,是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这是作者刘慈欣的慧黠吧。冯小刚也说过一句老实话,堪为映衬:“我从一个小市民的家庭里头出来,我最后要走上一条成功之路……和那些世家的孩子也不一样。注定了我们是谨小慎微地做人、做事,处处容易换位思考,容易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这样一个事儿出来了,你高兴了,别人高兴不高兴?”
遗世独立,是一种很难企及的境界。必得有丰厚的教养与学养,才能给出这份底气,给出内心的这份满溢充实,才可以不必取悦任何人,不必向世俗低头。正如钱钟书反对“钱学”时说,他“一遇吹擂便如坐针毡”,认定“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
这样的人生,优雅如瓷——是被文明的薪火淬过,才得到的那一片源于屈陶李杜的洁白透明,那一团飘自王杨卢骆的清风明月,旁人只能远远地瞧着,屏息汗颜。
这样的人生,看似何其圆满。然而,只看到这一步,亦不过皮相。
和钱钟书调侃过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一样,他们其实都被误读过。生活在这一个百年的中国,要说不食人间烟火,那纯属虚妄。他们都是很接地气的人,他们的悲欢,亦丝丝织入这个国家的锦袍与布衣。梁思成为北京古城哭号过,林徽因设计过共和国国徽,钱钟书英译过《毛泽东选集》,杨绛也写过以三反五反运动为背景的《洗澡》——和《围城》一样,活画出知识分子不那么优雅的“另一面”。或者说,他们有理想,有风骨,有原则。林徽因抗战时期宁可颠沛流离甚至险蹈死境,也坚决不肯去国。钱杨夫妇亦然,即便“文革”,要被造反派戴高帽游街了,那一顶纸高帽也要手糊得认真漂亮。他们并非“世外高人”,深谙处世之道,即便是俗事,也不能做得难看。有这样圆融智慧、坚韧如丝的生存能力,才有了103岁的杨绛吧。
还是用得上鲁迅那句话,“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杨绛98岁再撰《洗澡之后》,目的是“趁我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而活在当下的我们,多么不愿意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优雅如瓷、坚韧如丝的梁林钱杨,淋过欧风美雨,却通身的中国士大夫气派真的会成为绝响吗?
双手合十,为杨绛老人祈福,再多陪陪我们,用瓷与丝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