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捷克游荡了一圈后,像第一天来到那样,我回到布拉格的老城广场。老城广场依旧热闹非凡,因这里游客最多的缘故,各路卖艺人极尽所能吸引观众,北边是搞笑风格的杂耍,东边的妖冶女子正通身盘着蟒蛇缓缓起舞,东南角有须发皆白的老爷爷用手摇唱机伴奏唱古老歌谣,西边更有帅哥乐队现场演唱、热辣女生伴舞,上演小型美国西部片音乐剧。如此,便显得西南角一位玩火链的黑衣女子格外寂寥。
黑衣女子亦是卖艺人。布拉格卖艺人甚多,这座以建筑闻名的城市,建筑与街巷如它的骨,而卖艺人,便参与组成了它的血肉。在新城区的商业中心瓦茨拉夫广场,表演者以各路风格殊异的音乐、艺术表演取胜,打击乐手从非洲、南美等各地搜罗来奇特的手鼓与节奏,印巴人从老家带来排箫与铃铛的新世纪风格,帅气的年轻人只肯弹唱原创歌曲,大叔就地用喷枪作画。而路人也常会认真与他们交谈,购买唱片与作品。查理大桥上都是政府认证过的艺术家,人潮汹涌之中的演奏者总是旁若无人、格外严肃。小城区是年轻乐队的聚集地,他们总在街边即兴演奏,有时跳脱飞扬、有时忧郁伤感,美貌而艺精的女孩子则会组队拉着小提琴拖着装了啤酒桶的小车走过,欢快撒了一路。总有孩子在卖艺人身边随性起舞,总有玩肥皂泡的人在他们附近拉出巨大的肥皂泡,布拉格的天空是那样蓝,高纬度的白昼长似梦幻,阳光下肥皂泡缓缓上升,透过分解的连续光谱看过去,仿佛一个巨大而飘浮的梦——是,造肥皂泡亦是卖艺、有人付钱。布拉格真是宽容。
就在这满城的欢腾里,老城广场西南角这位黑衣女子,她手持一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绑了点燃的火团,挥舞旋转做戏。身旁空无一人。
她技艺并非精纯,容貌与身材仅尚可,又无音乐或是肢体语言加持,所以尽管演得很认真,但路人皆匆匆而过。跟所有卖艺人一样,她也在地上放了个朝上的帽子,不同的是,帽子旁边还有个三四岁的女孩。女孩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火光不时贴着她的脸飞过,看得我心惊,她却淡然。因为这个表情异于同龄人的小女孩,我停下脚步。
自从我们开始驻足,便渐渐有人开始围观、投币。女孩终于有了活儿干,她把头埋进帽子,然后抬头仔细研究她拿出来的每一枚硬币,但似乎其中没有一枚能令她满足。小小脸庞煞是可爱,可写着的,无穷无尽都是失望。
我想起那些游客的孩子,也是这个年纪,此刻正在同一个广场上追肥皂泡、起舞、听父母为他们欢呼。他们大约总还要过上很多年才会为了金钱而惴惴不安——抑或是永远不会。
我惦记着要去伏尔塔瓦河边最后再看一眼,便在她表演间隙时走开,那时候周围已有不少人了,但她目光直追着我,直到我暂停脚步。她看着我,对我说,thank you。
我微笑与她道别,沿着老街走到河边,最后一次看查理大桥。渐浓的暮色中,布拉格城堡在远处的山上静静闪着光,仿佛竟从未如此动人,一如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对这里如此留恋。
因为就在最后一天,布拉格终于在某一刻暂停了它的喧嚣与繁华,掀起了它华丽的帘子,让我窥视了这城市波西米亚式的酸楚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