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超 赵伟佳 译　　超能力的托尼叔叔

　　纳达尔：我那么相信托尼叔叔，有好几年我相信他对我讲的那些长篇故事：他说他是叱咤风云的体坛巨星，赢过环法自行车赛冠军，曾是意大利的足球明星。我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小时候我甚至相信他有超能力。直到九岁之前我一直相信他是个魔术师，能让自己隐身消失。在家庭聚会时，我父亲和祖父会和他一起捉弄我，假装看不见他，所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能看见他。托尼叔叔甚至让我相信他可以呼风唤雨。

　　如果不是那一天他让我体验到比赛没水喝的滋味，如果在一群学习网球的孩子中他不对我格外严格，对我施加种种不公和虐待，压迫得我伤心哭泣，或许我将不会成为今天的我。他总是强调忍耐的重要性，“忍耐，忍受比赛所发生的一切，学会克服软弱与痛楚，将自己推到崩溃的临界点，但永不服输。如果你不学会这一课，你将永远无法成为顶尖的网球选手。”这就是他对我的教诲。

　　我总是在压抑心中的愤怒。“为什么总是我训练后打扫场地，而别的孩子不？”我会问自己，“为什么我要比其他人捡更多的球？为什么我把球打出界时他要冲我大吼大叫？”但我学会了将愤怒压在心底，不抱怨自己遭受的待遇，而是接受它，习惯它。是的，有时托尼叔叔做得有点过分，但他的方式对我很奏效。从一开始每一次训练课他对我施加的压力让我在今天可以面对比赛中的种种困难，学会自我控制而不至于崩溃。托尼叔叔所做的一切将我塑造成为一名斗士。

　　冰与火是拉法的特征

　　纳达尔：归根结底，你必须明白顶尖选手之间只有毫厘之差，甚至几无差别，决定比赛胜负的只是那么几个关键分。在很大程度上，我成功的秘密在于我的谦逊，这可不是我在显摆或在卖弄公关手段，也不是我想把自己打扮成正人君子，显示道德上的优越感。谦逊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比赛的关键时刻你必须保持最大程度的专注，你必须知道，你不可能只靠天赋去赢球。我不喜欢拿自己和其他球员进行比较，但我认为，或许在精神层面上，我获得了某种优势。我不是在说我毫无畏惧，更不是在说，每个赛季开始时我已经成竹在胸。我也会觉得害怕，也会觉得困惑——因为顶尖球员之间其实相差无几。但我觉得我可以接受困难，并战胜这些困难，而这正是我比许多对手做得更好的地方。

　　卡林：2004年戴维斯杯决赛西班牙队的头号选手莫亚觉得纳达尔斗士的形象并非来自于他打球时的激进，而是来自于他永不言败的防守。他以阿拉莫之战浴血奋战的精神在打球，感染着场上的观众。无论他的排名有多高，他总是比赛中顽强奋战的一方。正如莫亚所说，费德勒从来不会展现出斗士的一面，因为他天生不是那种需要苦战才能赢下比赛的选手，在比赛中他不像纳达尔那样每一分都在拼命，费德勒的标志是他致命的精准。

　　在莫亚眼中，纳达尔不屈不挠勇夺冠军的品质更加难能可贵，因为他必须克服种种焦虑才能取得伟大的成就，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场上人气鼎盛的原因。人们总是更关心艰苦奋战的落后一方，而不是带着优越感挥洒自如的强者，因为落后的一方更接近人性，在观众的眼中，带着缺陷的纳达尔比巍峨如奥林匹亚天神的费德勒更加亲近。如果纳达尔在场上的表现像以前的一代宗师比约·博格，如果他在场上像约翰·麦肯罗一样狂野嚣张，人们或许不会那么喜欢他。莫亚觉得纳达尔与费德勒是网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对手。博格冷傲如冰，麦肯罗狂烈似火，而纳达尔则是这两种极端的中和。“纳达尔风靡世界的秘密，就在于他像麦肯罗一样富有激情，又能像冷血杀手博格一样自制。冰与火本是无法共存的矛盾，但那就是拉法的特征。”

　　享受最纯粹的喜悦

　　纳达尔：每一分都很重要，但有的分数更为关键，而现在每一分都价值千金。我的叔叔拉菲尔在中央球场观战，后来在我家他告诉我，如果是他在场上，他根本无法承受压力，他的双脚会发软，他会逃避比赛，乘飞机飞得远远地，再也不回来了。我和他以及观众的差别，在于我一辈子都在为了迎接这一时刻而做着准备。托尼叔叔严厉的训练——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朝我扔球让我保持清醒，从不让我找借口或自鸣得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而且，我拥有一个品质——或许是天生的，或许是后天培养的，我不知道——冠军球员必须拥有的品质：压力越大我越生龙活虎。是的，有时我会出现失误，但更多的情况是，我的水平发挥得更好。

　　40:30，赛点，这场比赛我的第三个赛点。我坚持执行我所信任而安全的策略，用大角度一发攻击他的反手，而他以无比的勇气打出一记精彩绝伦的大斜线回球，我尽力去接球，但根本够不到。这就是罗杰·费德勒，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运动员，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到了现在，我不敢幻想胜利，不敢有一丝自得的原因。我们回到了平分。这时我萌发了一个想法——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大胆——我的一发攻向他的正手，而他原本以为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我会坚持发向他的反手，整场比赛我几乎都是这么打的。终于，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出一发直接得分，虽然这不是ACE球，因为他的拍框碰到了球，但效果是一样的。我获得了第四个赛点。

　　发球时我犹豫不决，我应该再次把球发向反手，但我的脑海里仍记得在之前那个赛点他打出的神奇反手回球，于是我决定发追身球。这是一记中规中矩的发球，他原本可以用正手发动进攻，打出制胜分,可没有做到，而是轻轻地把球回了过来，我的正手回球也很犹豫迟疑，球轻轻落在了中场附近，他迎了上前，但没有打制胜分的意图，只是想把球勾回来，遗憾的是脚步没有到位，球挂网了。

　　我伸直双臂，仰天平躺在温布尔登的草坪上，紧握着拳头，发出胜利的怒吼。中央球场的寂静一下子喧闹起来，我终于可以和观众们一起庆祝，接受他们的欢呼。从这次网球最重要的赛事开始两周以来，从昨晚到今天一天整场比赛，真实的自我原本一直被幽禁着，现在终于恢复了自由。第三次冲击温网冠军我终于成功了，这是我毕生的努力、牺牲和梦想最圆满的成功。对失败的恐惧、对胜利的恐惧、挫折感、失落感、愚蠢的决定、怯懦的时刻、对再次坐在更衣间浴室里痛哭流涕的恐惧：这一切都消失了。我没有感觉到心里松了口气，当时的感觉远远不只是这样，那是能量与欢乐的宣泄，在这辈子最紧张沉重的四小时四十八分钟里，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现在全部涌了上来，最纯粹的喜悦将我完全吞没。

　　这是我整个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时刻吗？每场比赛都很重要。我将每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场去打，但这一场球，在环境和历史的渲染下，我经历了期盼、紧张、因雨中断和天黑的威胁。这是世界第二向世界第一的挑战。我们两个都打出了最高的水平，费德勒展开了反击，而我压制了他的反击，我对自己在网球场上处变不惊的态度感到自豪。虽然2007年失利的情形一直挥之不去，但我与内心的紧张展开了搏斗并获得了胜利。是的，这所有的一切结合在一起，很难想象另外一场比赛能这么富有戏剧性，这么激情四射，并带给我和身边的人如此汹涌澎湃的满足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