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感情就像旋律
我看到了深夜出行的王子,他从来都养尊处优、脱离人民、不知世事艰难,也满以为人生美好温暖,以为他带给世界的是爱与祝福。他碰到了类似柏林的墙,变成了墙上的浮雕古典,然后烧到盘子上,挖到木板上,凿到石头与玉上,印在明信片上,变成此行的唯一存贮。我看到了我自己的仪礼,由你的吉他陪伴,唱着“归来、归来”的歌。我们小时候在一起踢过毽子,跳过“我们要求一个人”,划过白塔。后来你在欧洲,我在风是风火是火的大潮里。你的歌声太动情,你的服装太古板,你的肩膀太宽大,你的嘴唇太憨厚,不,我只能说不了,是闹,是诺,是聂,是南,是N与不同的“无意”即五笔字型“元音”重码的联结。是游乐场上的旋转秋千,翻滚过山,疯狂老鼠,水滑梯自由落船。我累,我疲倦,我快要听不见说话与睁不开眼。但是是你而不是我感到了晕眩。你改变了百叶窗的颜色。
从那一天我开始了百叶窗之思念。从那一天我下决心在我的新作里好好描画一下百叶窗。多么遗憾,我忘记了郭沫若译的《茵梦湖》和它的作者史托姆。我听到了赞美声。感谢我上过的小学,它教会了我欧洲的旋律与中文的歌词:“老渔翁,驾扁舟……一箬笠,一清钩……”还有“百战将军得胜归”。我知道身上的重担,我没有理由不为那如火一样燃烧的众 人的纯真与壮志所感动。没有理由不为世界而感动。有许多欢迎,有许多鼓掌,有许多好的建议与期许。我不喜欢太多的研讨、谋略、咋呼与歪着嘴装腔作势。虽然我也不拒绝枕戈待旦,至今我想着在黄栌旁入睡的时候身旁不妨放一件一万五千伏的静电防身器。因为这里至少有五户半夜进过披发鬼。在几乎等同于入睡的倦态中我保持的是阿尔卑斯山泉一样的清泠,品质、深情与才能同在。奇怪的是这一次我竟因了电影《爱情故事》的主 题曲而感动莫名。我怎么会觉得多米米多通向的是米骚米骚拉骚多拉骚,即爱情故事与二泉映月相联通。感情就像旋律,它攀缘直上,顺流而下,起起落落,别具肺肠,像是抚弦的手指,艰难地前进,无望地滑落,终于大放悲声——这是家乡农民对于地方戏的评说专用语,虽说仍然归于寂寥。
有一段相声,我忘记了是马季还是牛群说的了,逗哏的人说他会用各种不同风味的曲调演唱同一首歌曲,捧哏的人说:“你用河北梆子给我唱一首《我的太阳》吧。”逗哏者曰“唱——不——了——”相声戛然而止。其实,我就会用河北梆子唱:“可爱的阳光,雨后充满辉煌……”我照样唱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爱比死更强,在意大利拿波里民歌与河北大戏里,一个样。
是的,没有绯闻,真的没有。然而有过笑声,有过意大利通心粉与三色冰激凌,有过莱茵河游艇上的蓝天与骄阳。苦苦的咖啡。有一万五千里的距离,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这里也有一句诗:“你的呼唤使我低下头来。就这样等待着须发变白。”
我可能有各式各样的不慎与失策,大意与匆忙,然而从来不轻薄,并视轻薄为卑劣与肮脏。还有过最早的失眠,十五岁。我去看望你的彩排,你沉稳而无言,你跳着用瞿希贤的歌子伴奏的舞。都说你的特长不是舞蹈而是钢琴。然而那是全民歌舞的岁月,高歌猛进,起舞鸡鸣,你为什么有那么细白的皮肤?你对我有特别的笑容,我不相信你对别人也那样笑过。你如玉如兰,如雪如脂,如肖邦如舒曼,如白云如梨花瓣。还有红旗,红绸,聚光灯,锣鼓,管弦乐,腰鼓。我的幸福指数是百分之八百,你的笑容使幸福荡漾了。每一声鸟叫,每一滴春雨,每一个愿望,每个笑容都是恩典。在没有人问你幸福不幸福的时候,我们当真很幸福过。在你微笑的时候我好像闻见了你的香味,不是花朵,而是风雨春光倒影。
然而我失去了你,永远健康与矜持的最和善的你,比我心理素质稳定得多也强大得多的你。你的武器你的盔甲就是平常心。你追求平常心早在平常心成为口头禅之前许久。对于你,一切剥夺至多不过是复原,用文物保护的语言就叫做修旧如旧,或者如故如往如昔。一切诡计都是游戏与疏通,都是庸人自扰与歪打正着,都是过家家很好玩。我乐得回到我自己那里,回到原点。它不可伤害我而且扰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