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是我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的一年。那年,中央音乐学院吸引了来自全国的两万七千多名考生。这些考生分布在四个考场:北京、上海、广州、成都。最后,从这两万七千名考生中脱颖而出的213人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正可谓是千里挑一。
那时候我就听说,其实这二百多新生也不是最初的数字,而是扩充之后的结果。原来的名额是105个。而这其中的变化,来源于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他叫邓启元,不过这个名字很少被人提起,因为他有另一个名字更为普及:邓大眼。
如今我们都很尊重地称呼他“大眼老师”了。依然不称呼他的正名。
那时中央音乐学院的上级单位是文化部。十年停止高考的结果是社会上积累了大批学习音乐的精英学子。将近三万名考生只能收取100名左右的新生,意味着很多优秀学生被拒之门外,学院各系的老师们都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当中。
当时学校里的几位青年教师,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沟通了很久,决定写封信给中央,请求最高领导为这些莘莘学子扩展通道,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写信的对象是当时复出不久的中共中央副主席邓小平。几位青年教师是:李春光、杨俊、储望华、崔静媛、潘一飞、左音。杨俊首先提笔写信,洋洋洒洒七页纸。之后反复修改,讨论,最后,这封信交给了邓大眼。
我上大学前是中国铁道部文工团歌队的小学员,恰巧邓大眼也在这个团,他是男中音,所以我认识他。入学时,隐约听得有人说起,我们这些学生得益于学校老师们给中央领导写的一封信。而送信的人,正是我曾经的同事,男中音邓大眼。
直到今年教师节,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专门为我们中央音乐学院的77届师生制作了一次特别节目。我见到了久违的大眼老师,才听到他讲述了当年的往事。
那个年代,给最高领导人写信,有那么容易送到吗?即便能够送到,可能那样顺利那样快捷吗?或许这就是大家的运气,邓大眼的叔叔是当时的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中宣部部长邓力群。
大眼说,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是1977年的12月9日,一个寒冷的冬夜,他在家门口等来了骑着自行车的写信人之一储望华。下了车,储望华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交给他。他收好了信,转身又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顶着一股冷风在昏暗的小路上疾行。储望华一直在身后望着他,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嘱咐着:“大眼啊!当心呐!你千万可别出事啊!”
你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状吗?邓大眼身后岂止是一个储望华?他身后是充满教育者良知的六位可爱可敬的老师,是张开双臂渴望把弟子们拥入怀中的中央音乐学院,更是等待了十年才走进考场的将近三万名考生心中的期盼。
仅仅两天之后的12月11日的晚上,邓大眼的堂妹、邓力群的女儿给他打来电话:“启元哥哥,你们交给爸爸转的信有批复啦。”邓大眼保留着信的原件图像,那上面有邓小平的亲笔批示,原文是这样的:
看了这封信所反映的情况,很高兴,建议予以支持。华主席、先念、登奎、乌兰夫同志阅后交文化部党组处理。
华国锋、先念、登奎、乌兰夫几位中央领导都在自己的名字上面画了圈,最后一行是邓小平的签名。日期是(1977)12月11日。
原定的100个名额迅速扩充到210个,千里挑一的二百多名考生在1978年的时候从全国各地聚集到北京的鲍家街,十年的蓄势,后来几乎个个成材的一代新生涌向中央音乐学院。那一天是我们这些入学新生的节日,那一天我们开学了!
想起那一天,犹如昨天发生的事。
如今的大眼老师已经是满头白发了,他笑眯着两眼和我打招呼,提起他当年的“功绩”,我向他表示感激之情,他用浑厚的声音回答我:“嗨,那不算功绩,我只是充当了一次邮递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