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55周岁。5年前的那个夜晚,上海大剧院为《梁祝》50岁庆生的晚会上,76岁的何占豪教授健步走上舞台,90度弯腰,向93岁高龄的孟波先生深深鞠躬谢恩。“如果没有孟波,就没有《梁祝》。”何占豪在55年里无数次这样肯定地说。
那是1958年“大跃进”时期,上海音乐学院的管弦系有一个“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以“创作中华民族自己的交响乐”为使命,集聚了何占豪、丁芷诺、沈西蒂、张欣、俞丽拿等一批有志青年学生。在建国9周年前夕,他们准备创作一部小提琴协奏曲,向国庆10周年献礼。经反复讨论,最后“实验小组”向院领导报了三个题目:大炼钢铁、女民兵与小梁祝。
那时候,全民大炼钢铁,长城内外,一片“炉火熊熊”;与此同时,为防御蒋介石反攻大陆“全民皆兵”,民兵训练的军号,声震城乡上空。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环境,“大炼钢铁”与“女民兵”成为同学们追捧的创作选题,是一种极其自然又显幼稚的选择,折射出当时片面强调“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给予文艺青年的影响。
而“小梁祝”是何占豪的一个习作。他曾多年在浙江一个越剧团乐队当琴师,于是把越剧《梁祝》“十八相送”、“楼台会”、“哭灵”等几个唱段的音乐连接起来,拼出一个“小梁祝”。“实验小组”把此列为选题末位,原只是想凑个数,“大炼钢铁”才是首选。
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院党委书记孟波的手指点在第三个选题,要求以“小梁祝”素材为基础,创作一部交响乐。如果当时在前两项中任点一项,作品很可能会像当年无数文学艺术家为“配合形势”创作的成果一样,随历史一起消逝。孟波否定前两个选题,倒也并非出自政治上的先知先觉,而是小提琴的性格更适宜表现缠绵的爱恋与幽深情思。对选题的准确把握,源自对音乐艺术的精通。孟波本人是一位优秀作曲家,新中国成立前后创作的《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与《高举革命大旗》等歌曲,曾唱遍大江南北,激励多少中华热血青年。
孟波的选择遭来了非议。有人认为,“梁祝”宣扬才子佳人,爱情至上,是封资修的东西。孟波力排众议:“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殉情,是对封建压迫的反抗,具有反封建的革命性意义。” 高屋建瓴,明辨是非,为学子创作廓清思想的天空。
何占豪毕竟是演奏员出身,从未学过作曲,进入管弦系也才一年,而一部宏大交响乐的形成,需要一定的作曲理论与实践。副院长丁善德向孟波推荐作曲系毕业班高材生、有“四只音乐眼睛”之称的陈钢,与何占豪一起创作。
何占豪与陈钢合作的初稿,谱写了“相爱”、“抗婚”、“投坟”三个段落,尾声是“投坟”之后第一主题“怀念”再现。孟波否定了这样的结束处理。他建议尾声增加一段“化蝶”:“这是对封建势力最强烈的反抗。”作品因此实现了ABA的曲式结构,不仅完整、规范了交响作品的艺术架构,而且协奏曲的主题也得以升华。评论家称“化蝶”为全曲“点睛之笔”、“灵魂所在”。点化作品,赋予灵魂,这种超高的艺术领导能力,只能来自具有思想家与艺术家两“家”能力复合的大家。
今天的社会环境远比创作《梁祝》的年代进步得多。然而,翻看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文艺创作“总谱”,有点“悲怆”。尽管艺术展示活动“百节丛生”,“节”后留下成为民族经典的作品却是所剩无几。没有艺术积累的一时热闹,不是文艺的真正繁荣。
这些年来,不少经营人才走上艺术机构领导岗位,说是为适应社会主义文化市场的需要。然而,艺术生产完全不同于其他商品生产的要素,需要管理者不仅懂“生意经”,更要有思想,懂艺术,善于“用才”,敢于“护才”,关键时刻,“画龙点睛”。诚然,像孟波这样的大才,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何占豪在公众面前深度鞠躬,是否也在感恩苍天赐予其难得的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