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临风百回哭伯年
吴昌硕对这段短暂的军旅生涯因失败而告终感到很郁结,不愿多提及。实际上,这种铁马冰河、关山冷月、大漠孤烟、塞外羌笛的岁月,给一向生活在杏花春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吴昌硕以性格上的磨砺,境界上的开宽及视野上的拓展。特别是对其书画创作与铁笔之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使其金石书画更趋粗犷豪迈而大气磅礴,奇崛恣肆而雄健郁勃,这是一种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
此时的缶翁,正在上海。自军中告假回来后,他即奉母至上海治病休养。为了纪念这段难忘的边关从戎生涯,他特请任伯年创作了《山海关从军图》。任以极为细腻而精到的笔触,勾勒了缶翁从军榆关时疲惫的面容和坚毅的神情,看了颇令人动容。因此,当沈石友观看了此幅画后,情不自禁地挥笔题诗道:“君生未识边塞秋,一官懒散如海鸥。忽衣短后跨鞍马,饮器欲漆倭奴头……”除了此图外,任伯年还为他创作了《棕阴忆旧图》。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交乃至知音知己,除了缘分外,各自的人品学修乃至禀性境界亦很重要。任与吴真是一对艺坛难得的情深谊长的挚友,意气相投的同道。自1883年吴昌硕在沪候轮时相识任伯年后,任与吴一见如故,在十二年间任为吴创作了一系列的肖像,而且均是大幅,每一张都是精品,这真是难能可贵的。应当讲任当时已是海上最红的大画家,求画者户限为穿,以至于有时一画难得。而他对这位缶翁却是如此慷慨,倾心相见。但令人痛心的是,这已是这位海派书画巨擘最后一次为他志同道合的好友作画了。他的健康已江河日下,他的生命已来日不多了。任伯年长期患有肺病,时常咳嗽,胸闷痛时需要吸食鸦片来止痛。实际上任的肺病已是晚期,他似乎只能靠吸食鸦片来麻痹自己。乃至求画者倍送润资,他亦无力作画。据笔者所考,任在这一年作画甚少,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任伯年还是坚持为吴作画,此种重情重义的精神是高贵而可敬的。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荷月时节,苏州城内大街小巷的夹竹桃花开得红白相间,明艳中见素雅。清馨的茉莉花香在园林曲径中弥散,婉约的苏昆雅曲在小桥流水间回荡。古城,在这纷纷扰扰的岁月中,似乎还保持着它的一份淡定与从容。缶翁感受到这个古城的底蕴,才长期生活于此。
晴窗下,当缶翁刻完此方长圆的朱文印“千寻竹斋”后,即落款曰:“石韫尚书,乙未六月吴俊卿。”此方印的出现,标志着缶翁与一位异国友人的结谊佳话又掀开了新的篇章。“千寻竹斋”为清末流亡生活在苏州、上海的朝鲜李氏王朝的禁卫军大将军、一代名臣闵泳翊(1860~1914),号竹楣、园丁等。他自幼喜好中国文化,工于诗文绘画及音乐,千寻竹斋为其书斋。他是朝鲜最后一个王朝的王妃——闵妃的侄子,这位闵妃在当时可是一位权倾朝野的风云人物。闵泳翊是亲中派将军,被亲日派的大院君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后快。1885年10月闵被刺险些丧命。面对残酷的宫廷斗争,年轻的他只得亡命他国,先是客居香港及广东,而后移居苏州及上海,凭借着他深厚的汉学造诣及精湛的书画功力鬻艺谋生。他性格热情豪放,喜饮酒交友,很快就融入了海派书画家群体,与任伯年、胡公寿、蒲华、杨岘、高邕等结交。
闵泳翊在友人处见到吴昌硕所刻的印章后,深为其古朴雄浑的气韵所折服,经友人介绍后即请缶翁为其治印。对于闵氏亡国漂泊的悲怆,缶翁是深有同感,他亦有前不久中日甲午之战的痛楚。因此,他们以书画金石相慰,终成莫逆之交。
南飞的大雁带来季节的思念,飘零的黄叶告别岁月的留恋。十一月四日(公历12月19日),海派书画一代大师任伯年病逝于上海,噩耗传到苏州后,吴昌硕悲伤不已,马上赶到上海任府,痛哭在灵前,悼念挚友,挥泪写下了挽联:“画笔千秋名,汉石隋泥同不朽;临风百回哭,水痕墨气失知音。”另作悼诗一首。为尽挚友之责,吴还与蒲华等人一起料理了任的后事。人生知己难遇,艺坛知音难逢。任伯年的离世,使吴昌硕极为伤感痛惜。他曾创作了一幅悼任诗意图:一古缶中插以幽兰,以缶喻己,以兰寓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