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听得忍无可忍
熊晓科从韦薇老师那儿得知,有个叫章栖霞的知名学者目前很红,他在“天地大讲堂”开讲的《名著大家读》,人气很旺,趁势出版了《章栖霞揭秘中国名著》一书。这周末,他要在书城召开读者见面会,届时介绍他对《红楼梦》的最新研究。这本书是白煜杰的爸爸他们出版社出的。白煜杰的老爹是出版社社长。他看准章栖霞新作的市场价值,为了给周末的读者见面会暖场,他来儿子就读的桑实学校找了“托儿”,希望组织一拨小读者提些问题什么的。
读者见面会主题是《红楼梦与中国梦》,不过那个章栖霞总在讲中国梦,而且是他自己的梦。他黑黝黝的,说话声音很尖厉,虽然鼻梁上架了副眼镜,但一点没有学者风范。白社长坐在章栖霞旁边,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小分头。时不时会来一句:“让我们为章教授的精辟总结致以热烈的掌声!”下面有很多大妈和老太太热烈鼓掌。
终于,章栖霞开讲红楼梦了,说:“据我的最新研究,曹雪芹只是一个抄书匠,无意中获得明朝万历年间遗留下来的孤本《风月宝鉴》,他把书抄录下来,更名为《红楼梦》。亲爱的读者们,你们要说了:那曹雪芹不是抄袭了吗?其实曹雪芹还是很有版权意识的。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有,第一回里就说了,这本书,东鲁有个叫孔梅溪的,给起了个名字叫《风月宝鉴》,又有个吴玉峰,改书名为《红楼梦》,然后他曹雪芹才‘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题曰《金陵十二钗》’。据我的考证,孔梅溪、吴玉峰统统子虚乌有。《风月宝鉴》是谁写的?没人知道。那么他曹雪芹除了当了回人肉复印机,还有什么贡献没?这个也没人知道。我八岁开始读《红楼梦》,钻研了数十年,觉得通篇写的都是明朝的生活,基本没清朝什么事儿。”
熊晓科听得忍无可忍,举起了手,尽量平稳地吐字:“章教授,您说《红楼梦》写的是明朝的生活。那么请问,写的是明朝哪个时期的生活呢?”章栖霞笑眯眯地说:“据我多年研究,《红楼梦》里面,写的是万历年间的日常起居。”
熊晓科眼中掠过一丝杀机:“第四十一回里写,妙玉请宝黛钗三人去栊翠庵喝茶,她说自己在玄墓蟠香寺修行的时候,用‘鬼脸青’花瓮收了一瓮梅花上的雪。‘鬼脸青’是一种青金蓝釉。青金蓝釉明朝就有了,但据故宫的研究员耿宝昌老先生的《明清瓷器鉴定》,这种‘鬼脸青’是清朝雍正年间才有的。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明代的小说中?”见章栖霞一时语塞,熊晓科更来劲了:“同样,耿宝昌老先生也说,‘花囊’这种器形,也是雍正年间才有的。第四十回里,探春房里那个汝窑花囊,其实是‘仿汝釉花囊’。故宫里就有一尊乾隆年间烧制的。”
白社长出来打圆场,说:“今天我们谈文学,谈文学。瓷器的事情,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就像复读机一样的。
熊晓科只说:“不说瓷器,那就说服饰好啦。第九回里,宝玉去看望宝钗,看见她穿了‘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玫瑰紫是乾隆中期的流行色,你去看明朝小说,但凡写到衣服的,从没有写过这个颜色。乾隆中期的对襟马褂,倒有很多玫瑰紫的。”
章栖霞有点回过神来了,开口说:“这位同学对细节很注意哈,现在有很多人看书,就看个情节大纲,这是不对的。但是读小说,太注重细节,譬如说,你光注意薛宝钗今天穿什么,明天又穿什么,忽略了她怎么在滴翠亭陷害林黛玉,那等于只认衣服不认人,没有看清她的为人。这样一来,就本末倒置了。”熊晓科一看章栖霞岔开话题,急了,直接站起来说:“请章教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何况宝钗根本没有陷害黛玉的意思。”学生们对章栖霞发出嘘声。
白社长见情况不妙,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打圆场:“今天非常感谢大家参加讲座。章教授今天讲了很多有意思的见解,我们稍作休息,来做个小游戏,抽个奖。幸运的读者能得到教授亲笔签名的《章栖霞揭秘中国名著》。”白社长话音一落,就有十几个大妈蹿到台上抢奖券。
熊晓科对领来的学弟学妹们说:“我准备撤了,你们呢?”这拨初中部学生中,有一大半起身跟着熊晓科走了,还有几个留了下来,巴巴地等着抽奖。熊晓科见了,心里嗤笑:这种书有什么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