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津的头号美食,狗不理包子名气之大远胜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我想,若对三大天津名小吃均皆不谙而只能择其一的话,十有八九的人会以“狗不理”为首选。
初到天津当晚,月白风清。草草用罢宾馆的免费自助餐便上街散步,不知不觉到了小白楼。绕过商厦、摊位和广告宝贝,穿过咖啡酒吧步行街,一拐弯,一抬头,“狗不理”的大红字号赫然入目,弧形的橱窗还透出食客们大快朵颐的剪影。
“不吃狗不理,枉来天津卫”,这句话并不是听天津人说的,而是我当时脱口而出的。
入内坐定,接过菜单,才发现“狗不理”并非包子而已,而是从下酒套菜、面条饺子直到各色蘸酱甚至包括烧酒,一概冠以此名。看来只尝几只包子,怕是不足以完全打理这“狗不理”的了。
我要了半斤“狗不理”烧酒,配上四味“狗不理”冷菜——走油肉、炸丸子、卤鸡块、酱汁冬瓜。冷菜咸中带鲜,却甚油腻,加上已然饱食,难以消受几何。好在高粱烧酒开瓶,芳洌袭人,畅饮几杯可额外增添食欲。
“狗不理”上桌了。感到意外的是体量居然只有茶碗大小,仅比南翔小笼大出一轮,孤零零地盛在小小竹制蒸笼之中。被粗犷暗黄的蒸笼一衬,包子形状显得更加圆润,色泽更加素洁,更有不多不少十五个细密褶子从四周聚来中心,酷似尚未开放的白色菊花,十分赏心悦目。轻送入口,皮子柔韧,馅子鲜美,虽是滚烫,却不必担心南翔小笼那特有的鲜汁绽出,污了衣服。“狗不理”的价格着实不菲,根据馅料不同,每个六、七、八元一只不等。八元之数是天津的士的起步价,换句话说,桌前只消“啊呜”一大口,路上足足可行三公里。
须臾食毕,重上街头,感觉终于没有白来天津。至于什么时候再尝“狗不理”,就要看缘分了。
岂料缘分说来就来。次日主人安排的送行晚宴,居然也是“狗不理”。我脱口问:“是不是小白楼的这家?”主人摇头说不,而是水上公园路的那家。紧着又补了一句:“那家更正宗。”
好容易等来夕阳西下,暮色初临。我随主人出了宾馆,穿过宽阔的卫津路折入水上公园路。仰头一看,牌楼装饰层层叠叠,将足足四楼的整个外墙立面完全覆盖,而“狗不理”三个大字更是势大力沉、雄壮浑厚。我活了几十岁,读了许多书,看了不计其数的标贴和招牌,却从没有看到一个“狗”字被写得如此之大、悬得如此之高的。
登石阶、绕朱廊,我们进了三楼的包房。包房的客人不但可以欣赏包子现做之法,且兴之所至,更可学着亲手包上几个,并将“作品”以不锈钢蒸锅蒸熟、吃掉。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女服务员,亭亭玉立,一语不发,左手拈起事先做好的面片,右手用竹篾刮入肉糜,然后双手齐动,只见纤纤十指交叉错落,眼睛一花,如同戏法,一朵白菊便托在了手掌之中、放进了笼屉之内。见我瞧得凝神,主人劝我也依葫芦画个瓢来。我赶忙推辞说如此锦绣美食、精妙工艺,非眉清目秀、慧心玉手的妙龄少女莫办,我辈粗手笨脚,不应唐突,惟张嘴饱餐一途可也。说得举座皆笑。那位眉目清秀、慧心玉手的女孩也不禁莞尔,虽是戴着口罩,但那如花笑靥,不用瞧也能想见。
谈笑之间,包子熟了。与小白楼不同,此次每人面前都各有一个花瓷醋碟,内有山西陈醋加上姜片一枚。小心夹起一只,刚要蘸醋,却被服务员告知,品尝第一只时,不宜蘸醋,以细品其本味;待到第二只时,方才蘸醋而食,一可驱油腻,二可比较与本味的异同。一碟醋、一番话,恐怕就是比小白楼更为正宗之处,也是对待美食,不,对待艺术应有的态度。
我先后尝了传统猪肉包、三鲜包和百年酱肉包。猪肉包昨夜已尝,滋味不赘;三鲜包为猪肉、木耳和虾米,口感鲜美多样而又泾渭分明;百年酱肉包的馅料则以酱肉切丁和以新鲜韭菜、浓汁肉汤而成,酱香的醇厚与韭菜的爽脆融为一体,更能将味蕾的欢悦传送到每根神经末梢。
“狗不理”是一位名唤“狗子”的河北小伙在清咸丰年间创办的。一个包子一做,居然就是一个半世纪,质量出众、生意诚信固然关紧,却还远远不够,一个精灵古怪、独一无二的招牌更是居功至伟、万金难得。“狗子”大名高贵友,打小便从河北来津打工,初在刘家蒸吃铺里当伙计,从抹抹桌儿跑跑腿儿到擀擀皮儿剁剁馅儿,终于当上了包子师傅。“狗子”脑中活络,手里灵巧,做出包子形味俱佳,很快超出同侪,做出了名气。三年满师,羽翼丰满的“狗子”自己开了家包子铺。由于顾客太多,生意太好,“狗子”经常忙得连与客人说话都顾不上,因此被人戏称“狗子卖包子不理人”。这句话喊顺了嘴,便简化为“狗不理”,而“狗子”给自己小店起的“德聚号”反而没人叫了。我想,对“狗不理”这个称谓,“狗子”最初一定感到恼火,但这个聪明人很快打心眼里感激这一来自“上帝”的馈赠。
“上帝”们爱尝“狗不理”的滋味,而真正品出“狗不理”滋味的人,是“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