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财会走上编剧路
问:你是怎么会选择做编剧这一行的?是不是在部队时就做过相似的工作呢?
答:我的上半生和下半生不搭界的。我15岁当兵,因为父亲是军人,按照那时的政策,军人的后代很小就可以去当兵了。我在部队里是通讯连的。部队里每个月都有自娱自乐的晚会,那时我出于好奇就写点对口词,三句半啊,快板书啊,完全是大家在一起玩而已。后来我复员回到上海是在国家海洋局工作。刚转业时叫我去做团的工作,我不是很有兴趣,我希望做业务工作。所以就让我去学财会,我就去中央事业管理局学财会,回到上海在海洋局做了四年。
至于我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做编剧,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原因,大概和我爸爸妈妈的遗传因子有关吧。我妈妈是越剧迷,我爸爸特别喜欢京剧和评弹。我妈妈解放初期在纱厂做工,常和小姐妹淘一起去看越剧,看完还要去后台找演员签名,但是纱厂规定十点半要关门,她们就在外面借旅馆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去上班。我妈迷越剧迷得很厉害。后来,我转业回上海后,那时我家有一个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只有两个频道,一个上海,一个北京,我妈妈天天晚上都在嘀咕:电视里怎么不放越剧,放放越剧就好了。有一次我就说了一句:你老烦的,天天要看越剧,这样,我以后写一本越剧给你看看。我妈说,你会写越剧啊,你写越剧我梦里也笑出来了。
问:那你是怎么会从一个海洋局的财会变成上海越剧院的编剧的呢?
答:当时海洋局的办事处就在上海戏剧学院对面的弄堂里。有一阵子他们在围墙上挂了很大的横幅:上海戏剧学院影视戏剧编剧函授班报名,学费报名费30元。我对财会工作并不感兴趣,上班又天天路过看到这个,想想就报名吧。这个班是有作业的,要交一个小戏本,交一个大戏本。然后我就写了一部小戏,一部大戏,获得了优秀学员奖,奖金30块。等于我白学一年,材料都是送给我的。然后我就把这个剧本投到了上海越剧院,他们觉得本子基础还不错,但因为是青衣老生戏,不合适越剧,后来经过乔谷凡老师他们推荐去淮剧团排了,叫《乌纱梦》,这是我写的第一个戏,梁伟平演的。
那时上海越剧院是吕瑞英当院长,我的老师薛允璜当创作室的主任。他们大概觉得虽然你投了一个本子,但这个本子是不是你写的吃不太准,于是他们出了个题目,给我四十天时间让我把一个新闻改成越剧,这是我在上海越剧院上的第一个戏,《观音送子图》。于是越剧院就说要引进我,但因为我没有专业学历,但能不能办成不知道。另外一方面,在海洋局那边我是做财务的,我们领导说你要走你就必须在两个月内带出一个财务人员来。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如果带出来一个财务但上海越剧院不要我的话我就岗位没了,确实让我蛮犹豫的。那时正好流行“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法,我就想,实在越剧院不要我,这个岗位也没有了,我就去卖茶叶蛋,我还买了很多缝纫的书,我想我摆一个缝纫的摊头,边上卖茶叶蛋,应该可以过日子了吧。
后来我还是很欣慰自己选择了这一行。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能把自己的爱好和自己的工作融为一体,人生一辈子就很满足了。因为很多人爱好是爱好,工作是工作,工作是要养家糊口的,爱好么再利用业余时间去弄。我的爱好和养家糊口是融为一体的,我觉得我是蛮满足了。我非常感谢越剧院当时能收留我这样一个没有专业背景的人,给了我这样一个平台。
剧本修改讲究分寸
问:《成败萧何》以一个很新的角度来审视这段历史,你是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的。据说《成败萧何》的创排修改过程中,你和导演等曾发生过矛盾,你觉得作为一个编剧哪些是必须要坚持的?
答:当时上海京剧院要求要写一个萧何的戏。之前也已经找过其他人写过,但不满意,后来找了我。这种命题作文怎么做,我觉得是可以做的。问题是命题作文到了你手里你怎么去审视它,从什么角度切入,这很重要。写这段历史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写韩信反,这样萧何很容易写,故事也会很好看,但我觉得意义不太大。我就想韩信如果不反呢?一旦你把这个命题确立了之后,你就会发现有很多新鲜的东西。既然他不反,刘邦为什么要杀他,萧何为什么要帮着吕后杀他,问题就出来了。如果韩信谋反,萧何要帮吕后去杀韩信就很正常,但现在他要去杀一个他认为没有罪的人,这个难度就高了。
说到修改,戏曲创作是综合创作,编导演在合作中如何坚持、如何让步,这个分寸很重要。当时《成败萧何》修改时,专家座谈会谈了很多意见,我改了大概改了十几稿。甚至还一个争执不下的意见是萧何的女儿萧静云这个人物要不要,争执得很厉害,因为其他都是历史真实人物,只有这个是虚构的。那时京剧院方面就提出,你能不能改一稿没有萧静云的,我就说我试试看吧,后来我就写了一稿没有萧静云的,其实后来上曹禺剧本奖榜首的是这一稿。但排的时候,从音乐形象的呈现上来考虑,还是把萧静云加上了。我觉得改一版对我来说是一个锻炼、练笔,没啥坏处,也是试试自己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做一次修改。
不过我觉得事关剧本主旨的东西是不能让步的,是不能改动的,一改你的剧本走向就变掉了。我记得当时有一次我和导演争吵的是一个处理上的问题。那是第二场,萧何劝韩信,导演当时是让韩信坐着,萧何就转着他转,我就坚决不同意,我跟导演讲:不能这样,当时萧何已经六十岁,韩才二十多岁,而且萧何又是韩信的恩人,韩信竟然让这样一个老人团团转,你就坐那儿摆架子,还不该杀啊,没人同情他。但导演说:你不懂。我说,虽然我不应该干涉你,但你这样处理就会影响到人物的定位和走向。后来就排不下去了,上海京剧院正副两位院长出面协调这个事情,最后还是同意了我意见。
碰到难题不要回避
问:现在每个院团都说非常缺编剧,但其实每年都有那么多编剧专业的学生毕业,各个院团也有很多这些专业毕业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这么缺?
答:原因很多。编剧是幕后的,很多编剧一辈子都默默无闻,我们常常会讲到编剧的待遇问题,在单位里的待遇是不会高的,如果你想拿到高稿酬,就必须在这一行当中做出头。待遇还是外在的因素,对于戏曲编剧来说还有一个内在的因素。现在一个院团上戏的机率很小,像我们剧院明星成群,一年一部新戏的话,这十来个人,一对一对轮,轮到一次就是五六年。演员轮到这么一次机会怎么能不死死抓住?那么他怎么肯用青年编剧,有时因为要用青年编剧的东西,演员能在我这里谈三四个小时,又是哭又是说。我说你演员要平台,编剧也要平台,导演也要平台,总要给青年人一些机会,但是他们就说院长你当拿我当试验品。
培养一个戏曲编剧也的确很吃力,他每出来一稿你要看吧,要找他们去说问题在哪里、优点在哪里。有时候觉得还不如我自己来写。如果说作为院长,培养年轻编剧还有责任,那么普通编剧就没必要化这么大精力。而有的青年编剧已经有了些作品后,你叫他多改了两稿他就不开心了,他认为你为什么老挑我的刺,哪个戏没有缺点呢。我一直跟他们说,你们碰到难题千万不要回避,现在很多年轻编剧遇到难题就绕过去了,这样就上不去。我从事编剧这一行刚开始是比较顺的,进剧团两年就得了全国优秀剧本奖,但自从得奖后,我低潮一直走了十几年,也有本子出来,但觉得自己老有一条东西突不破,一直在徘徊,给云南省京剧院写的《凤氏彝兰》是我突破瓶颈的一个作品,这部戏在第三届中国京剧节和“七艺节”上获得了优秀编剧奖、文华剧作奖。
另外,我们那时候创作没有旁顾的,不管你用不用,都拣我自己喜欢的写。现在很多编剧不是这样,先要问:你上吗?不要让我白劳动呀。我那时是因为喜欢,写一个剧本,把我自己的喜爱,把我的情感,把我对生活、对人物的理解都倾吐出来了,我就觉得获得了自己的一种满足,不太会去考虑能不能上。写完了放抽屉里再去找另一个题材。我觉得当编剧是一件使我容易快乐的事情。我每写一个戏,一个人物都是我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体验,演员还只是体验一种,但写戏是体验各式各样的人物,今天我站在这个人物的立场体验他的人生感受,明天站在另一个人物的立场,觉得人生很丰富,蛮沉醉于这种感觉的。我现在有一个长假就开心得不得了,就关在电脑前,不会出去一步。
问:能谈谈你未来的打算吗?有什么计划?
答:还是写剧本啊,这是我一辈子的爱好,除非我将来写不动了,或者写不出了,我这辈子跟文字是结缘的。我现在欠的债太多。正在写一部吕后母子的戏,这个戏有难度的,而且不是一点点。一开始史弘依来找我时我给她谈了四五个题材,她偏偏看中这一个。另外还有山东吕剧院的、山西上党梆子的、河南豫剧的,还有安徽黄梅戏一下来送来四个题材。
最近这一阵子我至少已经接到十多个剧团的约稿,但题材就是三大类,抗战的、反腐的、好人好事的,我非常忧虑,如果我们全国的院团都集中去搞这三类戏的话,今后几年文艺舞台是什么状况?我一直觉得,做艺术的人一定是要以艺术来说话的……
本报记者 王剑虹
成就简介
李莉,国家一级编剧,著名剧作家。获上海市领军人才称号及国务院特殊专家津贴,第十二届上海市政协委员。现任上海越剧艺术传习所(上海越剧院)院长。
李莉自1986年调入上海越剧院,历任创作室编剧、创研中心主任、副院长、院长。她是当下业内的著名剧作家,先后撰写了四十余部作品,是位多产的女作家。二十多年来一直默默坚守在传统文化的领域中,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及省市级各类奖项。
主要获奖作品有:京剧《成败萧何》获首届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凤氏彝兰》获十一届“文华剧作奖”、“金孔雀优秀编剧奖”、第三届中国京剧节“优秀编剧奖”、十二届少数民族题材戏剧“剧本金奖”,沪剧《挑山女人》获文化部第十四届“文华剧作奖”、中国戏曲现代戏“突出贡献奖”,2006年、2009年获“上海优秀文艺人才特别奖”,“2013年上海文艺家荣誉奖”,2008年入选上海市“领军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