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读元人散曲,觉得较诗词活泼,也贴近现实,贴近底层人民。诗词中尽管有“四海无闲田,农民犹饿死”、“满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深刻、痛切的诗句。这真是震古铄今、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名言!
张养浩为什么能发出这样深刻的感叹?这是现实生活给予的体验。他生活在异族统治下的“四类十等”社会里,现实让他认识:这世道,这国家,是百姓的吗?正如鲁迅所说,中国只有两个时代:“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所谓“一治一乱”,不过是这两个时代的交替;所谓“太平盛世”,也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坟·灯下漫笔》)因此,“兴”也者,不过是“做稳了奴隶”;“亡”也者,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结果自然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当然并不懂得“国家”的本质,元代的诗人是不可能认识到列宁为“国家”所下的定义的,然而“国家是阶级压迫的工具”(《论国家》,《列宁全集》卷二十九)是客观事实。元代人民所受压迫之深,不仅有阶级压迫,还有民族压迫,这两重压迫,是诗人亲身感受到的,这就使他抑制不住满腔悲愤,喊出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宋的诗人,虽然也为田家哀叹,但只是站在士大夫阶级的立场上对下层的同情,所谓“悯农”而已。张养浩不然,他是看透了这个世界不是百姓的,是统治者的,因此兴也罢、亡也罢,于百姓,只有一个字:“苦!”至于“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则是“怀古”之词,这“宫阙万间”正是百姓的血汗所成,是“兴”时之所为。而所谓“怀古”者,本是诗词的传统题材,然无一不是为了“抒今”,此曲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