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迅速公寓化。

　　越来越多的居民从围墙外的公房，迁入围墙内的公寓。公寓的标志：外有围墙，内有花草，甚至拥有养蚊子的池塘，更夸张的拥有可以放牛放羊的高尔夫球场的草坪，一言以蔽之，就是女人可以依偎着你的肩膀、发嗲般地吟诵：“可以看得到风景的窗子。”

　　这是社会的进步，于是上海产生了新行当：物业。他相当于家里的保姆，但与保姆有些不同：穿制服、有肩章、戴大盖帽，远看像警察，可惜没警衔，有点像小孩“办家家”似的。 

　　保姆往往是外地人，肯定是女性，可能还不识字，但地位比保安高：保姆做错事，摔坏了杯子什么的，主人东家不敢骂；保姆生病了，不仅不扣工资，而且陪她看病；过年回家，东家还要发小费、发路费、包里还塞上些“小意思”，生怕她一去不回，全家瘫痪。

　　保姆是小家的保洁，物业是大家的保姆，但境遇在天上地下。同样是服务，物业比保姆委屈得多：明明是业主错，必须忍气吞声，然后低声下气，希望业主配合，否则业主拒交物业管理费，或者拖欠，物业公司怎么靠物业费发工资呢？对保姆你敢拖欠？对工人你敢拒付？劳动局马上找上门。但物业不敢请人评是非，否则就是“寻棺材睏！”业主委员会请你卷铺盖走人，“人赢了、钱输了”。业主委员会是大多数业主选举出来的，必须满足业主要求。而业主中，敢说真话、肯说真话的人总在少数。民主的基本特征，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但当坚持正义的人少了，有可能就会出现问题。这在历史上并不鲜见。

　　对物业而言，态度决定输赢，决定能否收到100%的物业管理费，道理是千万不能讲的。有时，说物业是小老婆养的，那是抬举，简直就是孤儿，没有爹妈，没有撑腰的，是拧下来的啤酒盖头，任何人都可以碾于足下。

　　物业是市场产物，却不能优质优价：按规定只能赚取5%的利润，保姆有此收费规定吗？没有！装修的有此规定吗？没有！卖废品的有此规定吗？没有！只要有5%的业主不缴物业管理费，物业就是白干。物业利润封顶，但亏损却无人托底。用上海人的牢骚话：“不做饿死，做做气死。”

　　十年过去了，全职保姆从不满千元，涨到三千以上；服务员工资，从五年前七百元涨到今天二千元以上；但物业费，十年来，大多数是不涨的，物业是瘪掉的皮球，怎么也弹不起来。

　　在家里，老婆发“声音”了，只能赔笑脸；在单位里，老板发“声音”了，只能赔笑脸；在家长会上，老师发“声音”了，只能赔笑脸。在此“三老”面前，不管谁对谁错，首先自己必须没“声音”，俯首帖耳，做“忍者神龟”。这是做上海人的门槛，做新式男人的涵养。不信？与老婆吵，离婚；与老板吵，除名。但对物业公司，不需要指桑骂槐的婉转含蓄，可以直截了当，可以酣畅淋漓。物业呢，只能微笑地听着、看着，“是是是，喳喳喳”，逆来顺受。这是物业的基本功：微笑服务。

　　各行各业都有基本功，做物业的，必须具有：熊的力量、狗的忠诚、牛的勤勉、羊的温顺、植物一样的钝感、弥勒佛一样没有火气，否则，非把你肺气炸。如果要培养五星级宾馆服务员，第一关：乌龟缩头法；最佳的实习基地：物业公司。到那里是练“气功”，但练的不是火气，而是忍耐之气！

　　我的人生经验暗示我，评价老实人的标准，不能看他对老板、老婆、老师的态度，而应该看他怎样对待物业从业人员。面对物业，如在澡堂，不仅一丝不挂，而且可以肆无忌惮，表现出真正的自我。

　　我有个直觉：在马路上，与警察发生争执，往往警察有理；在小区里，与物业争执，往往业主无理，因为物业是个出气筒。当然，所谓“出气筒”，并非涵盖所有的物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