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住很多纪念日,比如生日、相识日、毕业日……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在各种名目繁多的纪念日里赋予对方精神和物质的祝福。在这件事上,我是一个冷漠的人,每次在属于自己的纪念日里收到祝福,我都将此当成一笔债务,我必须在相应的日子里回赠给我的债权人同样的祝福。最后,我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为了还债,我在每一个似曾相识的日子过去后,努力回忆它的特殊性,最后,我成了时间的奴隶。
曾经有一次,一位交往不甚密切的朋友不知从哪里获知了我的生日,给了我一个出其不意的隆重祝福。那天,我又欠下了一笔债务。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千方百计寻找这位朋友的出生日期,结果很遗憾。我不清楚,为什么在别人手里如此简单的事情,于我何其之难。最后,我置办了一份礼物,以特快专递发给了这位朋友。我在邮件上写道:我无法确知你的生日,但对你的祝福,却在每一天。
我投机取巧地掩饰了我懒惰、粗心的本质。同样,当某一个属于我的纪念日悄无声息地过去,我会庆幸不已。我不希望债务继续累加,不刻意的人生对任何一次无足轻重的遗忘当可表示理解。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可以遗忘呢?纪念日有多重要?默默无闻地过去,和轰轰烈烈地过去,差别何在?
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在昆山千灯镇,看到某发家致富的村委会豪华打谷场上,现代派雕塑中,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面不断跳出一行行引人注目的文字:
1642年12月25日,未来的科学家,依撒克·牛顿,于英国林肯郡出生。
1876年12月25日,巴基斯坦独立后第一任总统、未来的“国父”,真纳诞生。
1924年12月25日,未来的印度总理阿塔尔·比哈里·瓦杰帕伊于印度中央邦出生。
1950年12月25日,我村村民张富根(化名)出生于江苏省昆山市千灯镇。
向以上人员致以生日的祝福,健康快乐,万事如意!
与科学家、总统、总理挤身同一屏幕,并且得到如此隆重的祝福,我深为村民张富根先生感到荣幸和骄傲。那时刻,我竟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我希望自己也是这里的村民,那样我就可以与诺贝尔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中国航天之父大科学家钱学森、量子力学奠基人之一玻恩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屏幕上。这真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可这又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荒谬。于我,或者张富根来说,我们每一天的生活,并不比牛顿轻松,也许比巴基斯坦总统更繁忙,谁又能说他们的工作不比印度总理重要呢?
牛顿或者印度总理,他们不会记得张富根村民的生日,所以,他们不需要如我这般为负债而心生愧疚。当然,村委会领导在打谷场上竖起一个电子屏幕,向村民们宣告他们的出生如同世上最尊贵、最伟大的人物一样重要,这于任何一位普通渺小的人来说,都是一剂精神的补药。
我想,12月25日那天,张富根村民的幸福感,是不是超过牛顿、真纳、瓦杰帕伊?完全可能。
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能力购买一面巨大的电子屏幕,我将把我所有朋友的有关纪念日,都储存到电子屏幕的记忆里,然后,这面伟大的屏幕将在设定的日子,给出世上最酷的祝福。
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荒谬想象,仅以虚拟的形式,抚平我愧疚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