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香园隐身台北东区繁华大街后方的窄巷,装潢方面带了点想努力跟上新时代的土气,菜色部分则是三十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百花镶油条、猪肚白果汤、凤梨虾球、京都排骨、蚝油菜心、琼山豆腐。一个世代以来,名称不变,口味也是一模一样,浓油赤酱,老火煲汤,毫不理会台北人清淡养生的新潮口味。
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诗涵时不时得去粤香园吃上一顿。点个咸鱼肉饼饭煲,烫上几两沙虾,蒸条龙趸石斑鱼,配个清炒鲜蚵丝瓜,还有当天的老火例汤。待吃得肚皮鼓胀,再等着店家送上一碗招待的陈皮红豆沙。
经济起飞时期的台北市餐馆多如繁星,口味更是从环太平洋火环诸国一路绵延到阿尔卑斯的山间村落。花样百出,任君选择,随人如意,但吃来吃去,却是越吃越上火气,越吃越是空虚。经常是跟着朋友来到新开的火红餐馆,看见他们各个吃得啧啧有声,津津有味,我们却是吃得斜眼撇嘴,怒火烧心。
这些餐馆无论中西,无论是高档酒楼或是街边小摊,都多了个不对盘的“在地化”调味。仿佛台北人就只认得那几道菜,只吃得出那几个味儿。所以我俩每过上一段时间,就得上粤香园一趟,消消心火,顺顺胃气。
那时候,泰国酸辣呛人的美艳姿色,成了甜中带辣,爽口宜人的小清新。西班牙咸香豪爽,迎风破浪的豪迈海盗,成了湖里踩着鸭子船的傻气观光客。更别提长桥大马,铁索横江的海派滋味,硬生生地成了个捧着算盘,挤眉弄眼的势利账房;横眉冷看,吐气铿锵的北方汉子,憋成了个哈腰躬身,嬉皮笑脸的小李子。
总之,那段时间里,不管是哪里来菜色都得了个认知失调的症状,忘了自己的模样,全成了个模模糊糊的台北口味,让人分不出来嘴里这一口到底是从乌烟瘴气的洛杉矶中城来的,还是凉风轻吹的塞纳河畔的巴黎滋味。
反倒是这几年,台湾的经济成长趋缓了,人们的心放宽了,气放长了,台北市的食物反而好吃得多。该甜的甜,该咸的咸,不怕谁喊酸,也不在意人说呛,味道渐渐端正了起来。
从日本学习回来的年轻师傅,凌晨五点从宜兰的码头挑回新鲜渔获,挺立板前凝神灌气,只求能一刀入魂。远嫁来台的越南女孩为了分担家计,纷纷卖起了河粉面饭。原本只想引来同在此地辛苦劳作的同乡,却没想到每天大排长龙,一位难求,挤满了台湾乡亲。而高档食肆内,也终于可以尝口像样的心太软,蟹粉汤包,腌笃鲜也不让人提心吊胆了。
近日又去了趟粤香园,还是醇正笃实,工深火厚,倒是满堂年轻客人让我有些惊讶。
见到这些二十岁出头,衣着亮眼的俊俏男女吃得津津有味,感到台北的饮食文化未来还是有些看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