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一条狗的名字。她刚来我们农场时才两个月大。长得胖乎乎的,软绵绵的,纯黑色的油滑光亮的背脊发着缎子般的光泽,腹部和高高翻翘起的尾巴都是雪白色的,还长着四个美丽的白爪子。她有一双棕色的圆亮的眼睛,时时刻刻闪着机警好奇的光芒。
我并不是小黑的主人,她是别人送给我们厂长的。但厂长不会天天去管狗的事,而我总是去喂她和她逗着玩,所以不知从哪天开始,小黑就经常跟着我了。有一次我去邻家连队的小店里买东西,小黑也一蹦一跳欢快地跟着去了。谁知刚进门,四个男生一见到小黑,不顾我的奋力阻挠,围着堵着要把她捉走。我无助之下只能一边大声叫着小黑的名字一边跑出小店,只见小黑出奇灵活地逃脱了他们的追捕,飞速向着我冲来,我一把抱起她拼命跑回厂里,从此我们便形影不离了。
当时十七岁的知青都在长身体的阶段,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荤菜可以吃。食堂里一毛三分钱一客的红烧小肉一转眼就卖光了,有时还要靠在食堂工作的阿秀帮忙,多舀一勺肉汁可以泡泡饭。但是无论肉再少,我总是愿意和小黑分享。即使最后只剩一块了,我也会留下半块给她。每次看着她用舌头舔啊舔地美滋滋地嚼着肉,我就非常开心,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疼爱。
小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站起来总有一米二的样子,英气中透着威武。虽然我至今不知道她是否是名犬的后代,但她的威严和机敏却时时让我感到她不同一般。有一次遇到公安人员带来的警犬,两条灰色的大狼狗,小黑也丝毫没有畏惧,她冲上去龇牙咧嘴地发出“呜呜”的低鸣声,似乎在清楚地告诉那些大狼狗这里是她的地盘。当时我真为她捏着一把汗。
小黑时时跟着我,我就像有了私人保镖,只要有小黑的护卫,我顿时觉得自己强壮了好多。记得有一年轮到我值班,不得不晚几天才能回家过年。可每年到了过年时分,绝大部分的知青都已经回城了。放眼望去,方圆十几里地一片杳无人烟的景象。从我们工厂到农场场部要穿过一座闸桥,步行一个多小时。那是一条沿河的泥泞小路,河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孤单一人赶路还真有点提心吊胆。小黑一路陪伴着我,时而钻进浓密的芦苇丛中和河边的小蟹嬉戏,时而追赶着在田里跳跃的麻雀,时而在不远处停下来静静地等我。
到了车站,我和小黑道别后上了车,没想到她跟着窜上来,车里的人见状都吓得大叫起来。我让小黑下了车,卖票员急速关上车门。我在车窗里担忧地望着她,示意她赶快回去。那时我才突然想到她认不认得回去的路啊。那几天我一直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直到回到工厂时,远远看到一条大狗向我飞奔过来。我顾不得浑身上下沾满了小黑的爪子印,紧紧地抱住她。当晚,我们把千辛万苦背回来的美食吃个够。
小黑也有犯错的时候。记得有一天天色昏暗,一场大雷雨就要来临。小黑卷缩着酣睡在写字台下我的脚边。突然一声巨响夹着闪电,狂风大作,门口的自行车也被风吹倒。小黑顿时被惊醒了,她以为有人袭击,猛然窜出去,只见一道黑光一闪,她咬住了那个来我厂谈事的陌生人。事后她知道自己犯了错,灰溜溜地躲在墙角,耷拉着耳朵,无论你们怎么训她,她也不反击。我感到好犬知道自己犯了错会非常难受。我永远忘不了那双可怜巴巴的请求原谅的眼睛。
邻队的大黄与小黑长得一般威武健壮。我时常看到他们在小树林里嬉戏欢跑,小黑恋爱了。遗憾的是大黄不久就因交通事故突然走了。那天晚上,小黑来回穿梭在通往邻家连队的漆黑的小树林里,那凄惨的悲鸣声令我心如刀绞。我久久地站在宿舍二楼的长廊上,看着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小黑,而心跟着她在树林里疯跑。
后来我发现小黑常去一个废弃的小木屋,当时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有人来叫我。我跑去一看,那里已围着一群人,小黑正狂吠着在驱赶他们。我惊喜地看到小屋里有三个和小黑长得一模一样的狗宝宝,他们卷缩在一个小破篮子里。小黑看到我来就不再叫了,任我把狗宝宝取出来。我心里在说:“小黑,你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你要生宝宝了,我可以帮你准备啊。”也许小黑已经告诉过我了,只是那时我什么都不懂。来了三个老职工把三个狗宝宝分别抱走了,而小黑每天早晨会挨家挨户用爪子敲开门去给三个小狗喂奶。
终于到了我和小黑要说分手的时候了。我流着泪对她说: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我不能把你带走,不知道今后你会怎么过,我心里很难受。小黑仿佛懂我说的话,一声不响地依偎在我怀里舔着我的手,我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终于我坐上了车,望着跟着车后奔跑的小黑,望着最终越变越小的小黑,我终于不顾一切地抽泣起来……
今天,当我写这篇记事时,我依然流下思念的泪水。我想:小黑她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