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本人关押了我
我被押到门外,上了一辆汽车,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本来呢,汽车应当是从北京路开到四川路桥的,谁知这辆车却是从西藏路开到南京路。我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日本人也没说送我去宪兵队。后来汽车从南京路转到四川路,过了四川路桥下去,开进了新亚饭店,这里已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一所监狱。
日本人将我押到一个房间里,让我一个人坐着。有一个翻译看着我。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当时我很害怕。不一会儿,日本人把我身上的手绢、皮带、鞋带都收走了,放在一个小包里面。又等了一会儿,来了一个日本宪兵,押着我走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弄堂里。最后,停在一幢监狱前按铃,铁门开了,我就被推进去。
这时我看到,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天井,里面是牢房。牢内的宪兵登记我的名字,还要我脱下鞋子,把我关入1号牢房里。牢房门很矮,门槛又高,我只得低头、弯腰向里面钻。不料,那个宪兵朝我的屁股上狠命踢了一脚,我一个跟头,就滚进了牢房。我赶紧爬起来,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抬头一看,这间牢房里已经关着五六个人了,牢房地上铺的是地板。这时我心里很乱,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抓进来的。是因为我参加新四军的事情被鬼子察觉了,还是我写的小说出问题了。同时,我又担心我的母亲,我被日本人抓了,她老人家又要急坏了。此外,我还担心未婚妻,今天刚订婚,会不会连累她?总之这天夜里我的脑子很乱。看看其他人都睡着了。一人一条毯子,靠脚一头折起来。没有枕头,都拿裤子当枕头。其中有一个人,将头伸出来,看看我。我只看见一双眼睛,褐色的。头上围着一条毛巾,有点奇怪。
早上5点左右,日本宪兵来到牢房大声喊犯人们起来。我起来后,看见同牢房的一个人满脸胡子,不知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他穿着一件中国袍子。日本宪兵在喊:“出来,出来!”那个满脸胡子的人是室长,就带我们钻出牢房去洗脸,到存物处拿鞋子、牙刷、杯子,但没有毛巾。这时已是冬天,用冷水洗脸,太冷了,吃不消。就在这时,我看出那个室长,头发是卷的,是外国人。只见他洗脸时,解下扎在头上的毛巾,擦脸,用完后又扎在头上。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宪兵,把室长叫去。很快,他拎了一桶水进来,用一条破毛巾,蹲在地上揩地板。牢房里的人轮流揩。我是新来的,他们不要我揩地板。地板揩好后,早饭送来了。室长对日本人说,今天多了一个人。日本人就多给了一个碗。牢里有一个值班的难友将粥一碗一碗盛好塞进来,最后一碗就放在我面前。我不想吃,那个室长就拿去吃了。饭吃好后,就坐着。
过了一会儿,牢门外有人在叫倒便桶。每间牢房地板下都有便桶,很沉。这时,那个室长便和值班的难友一起搬便桶。牢房有个窗口,窗口外面是沿马路的,外面有声音,我们都能听到。牢房的窗户装铁丝网,牢房顶上有盏电灯,日夜开着。墙上贴了一张白纸,写着坐牢须知,如不得大声喧哗,不得交谈,不得私藏违禁品等等,一共有五六条。
第二天,是个晴天,太阳光照进来,大家都一起坐着晒太阳。牢房里有个老头,头发花白,坐在我对面,不说话。我就过去问他:“老先生,你犯了什么罪?”他眼一抬说:“犯什么罪?我爱国!”他告诉我说,他原来是中国中学的校长,敬重孙中山先生,每个星期一都带领全校师生在礼堂里诵读《总理遗嘱》,礼堂中央挂着孙总理的像。日本人进占租界后不许诵读《总理遗嘱》。可是他不怕,继续带领师生读。日本人恼羞成怒就把他抓进来了。这时,那个室长将牢房里的事情样样都弄好后,就开始手臂交叉在胸前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看上去他身体很好。我问校长,他到底是什么人?老校长说:“他是德国间谍,你不要去理他。”
牢中和我坐在一起的叫赵侣青。我问他:“你是在什么地方做事的?”他先不愿说,过了一会儿才告诉我,他是开明书店的,是和夏丏尊一起抓进来的。接着,他告诉我:“你昨天晚上进来的时候,夏丏尊早上刚刚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