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去见瀑布》伊始即旅游大巴载着七个中老年大妈(非职业演员)开始去看瀑布游。七人中有老年摄影爱好者,有学过歌剧,有只是出来散心。结果新手导游到了目的地,竟然找不到瀑布,大妈们久等不着,开始自寻,岔道、迷路,山林露宿一夜,其间自然焦虑争吵,各自性情也渐渐浮出,有的吐露人生困境,刚过四十(算是七人中年纪最轻了)的美容师久美子向家庭主妇纯子哭诉情感遭际,久美子和桑田因迷路争吵互相看不惯也互相慢慢谅解,她们发挥各自的生活技能,野炊林中,盖满落叶睡觉,望着星星大家跟着歌剧演员唱起歌来,听摄影发烧友也是最年长的敬子讲她年轻时的师生恋往事,好像回到无忧少女时代。
导演冲田修一并不刻意都在电影中展开几位女性的性格命运等背后故事,比如随身带着针线为受伤同伴缠绕树枝以方便手握的纯子,平静自然临阵镇静,最后一行人找到下山之路准备就此离开时,是她倡议坚持去看瀑布。终见瀑布时,她一脸沉醉地仰头享受,但电影只是交代她在家里闷得久了出来散心,当其他人都为迷路焦虑失措时,只有她坐在林间枯枝上感叹好久没有这么舒展过了。非职业演员出演,化妆不浓,身材一般,牙齿不白,就是生活中的中老年。迷路的情节并不惊悚,导游这么不靠谱显然有漏洞,但这些让人愿意忽略,导演让这些中年女子们在难得的放松旅游间见出性情。美容师久美子未婚又刚失恋,注意打扮,当桑田与她争吵时那句“过了四十的女人都一样”一出口,正戳伤她心,想想自己辛苦努力经营一间小店,什么都要自己面对,末了形单影只,没人相帮,真是悲从中来。这句话和中国的那句俗语“女人四十豆渣渣”似乎相应,东亚文化到底渊源有自,不过如今“女人四十一枝花”也是常态语言,更有人生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的励志观念已然深入,你看扮演电影中老年摄友敬子的演员本身就已逾七十古来稀,表演是她的人生梦想,到晚年还真实现了,所以,《去见瀑布》平淡中小惊心,最终既见了瀑布,还让陷于日常的中女(中年妇女简称)们洗了心情森林浴,当然瀑布见了之后依然回归常态,不过溅过瀑布的水滴心境还是会有些不同吧。
看这些普通女人们在电影中的几乎本色表演,有的矫情,有的琐碎,有的淡定,有的朴素,不一定能了解到很多她们背后的故事,却还是会被打动,生活不就是如此吗,四十后的女人还是女人,还是会回忆初恋,还是会仰头沉醉状,认命或者不认命,生命总在继续展开,甚至会有突发的绽放,像那位前歌剧演员突然在森林中亮开的花腔,虽然此时作为消息的标识;也好比敬子和道子看到啥都好奇都要拍一拍,一朵小花一阵感叹,一丛植物一阵快门,生命的绽放不一定非得灿若礼花,礼花倒容易如烟消散,如此安静地小绿小红的,也很好,葆持女人生命的觉知,随时都有欣悦的接纳和展开。过了四十、五十乃至以后,又怎样呢,想见瀑布的时候只要走得动,去见吧,笑开一脸褶子,走路很容易就扭伤了腰,“救生圈”和“蝴蝶袖”总是甩不掉,那又如何,欢喜心就是最好的此刻。
《我的脖子让我很不爽》的著者诺拉·艾芙隆则为名女人,《西雅图不眠夜》《电子情书》等多部电影的编剧,做过肯尼迪总统办公室的实习生,与克林顿也有过情感故事,书中坦坦荡荡谈论女人年岁日长的各种心绪,脖子的皱纹,染发困扰,手袋烦恼,关于保养,关于疾病和死亡等,以书里内容推测该写于作者六十岁左右,娓娓道来,不做作不矫情,分享各种女人其实渴望知道却藏着掖着台面不讲的心得,虽属轻浅之作,不深刻不使命,却真切贴合,时有会心,生命之种种其实倒还真就在这些琐琐碎碎的缠绕里,智慧灵光也在缠绕里火花闪闪。她不用名牌手袋,一个塑料大包各种场合,也不在脸上动刀弄针,当然润滑皮肤的浴油是不吝啬的。我的脖子让我很不爽,痛快地说出来,皱纹就皱纹吧,又怎样?诺拉的文字好在直面年龄,直面生命机能的退化,而不故作生活变得多么美好之类。确实,东西方都一样,青春文化当道,年轻似乎才是一切的可能(当然,年轻也再不可挽回地奔向不年轻)。
接受“不年轻”并不意味着就是放弃了自己,只是觉知和体谅真实的自己。当然,可以努力努力缩小“救生圈”直径,不过悦纳的心境也许是生活之泥沼的救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