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弗拉门戈舞发源地的塞维利亚。据称,“西班牙南部特有的生活方式在此地以最纯粹和最激情的方式挥洒得淋漓尽致”。那天傍晚去剧场,车经塞维利亚大学,导游介绍,这里原来是个烟厂,也就是卡门故事的发生地。
弗拉门戈舞的表演主旨,是“展示女人”。然而,这台上的女性舞者,均非妙龄少女,也不是风韵少妇,而是中国俗语里的“半老徐娘”。据说,“要把男人和女人的故事说得委婉动听,艺术家的人生经历比技巧更重要,这也是为何很多弗拉门戈舞者的年龄越大,跳得越有味道”。
演出有“暖场”,先有二线演员登场。表演者用极慢的碎步出场,手掌交错,遮蔽脸庞,随后,直面观众,无一不是耸肩抬头,目中无人,眼神落寞,视野空茫。她们高领长摆,衣裙严密。当下坊间轻薄露透是卖点,弗拉门戈舞的不笑,不媚,不裸,不露,这是让观众来看女性的“什么”呢?不由得问自己:我就是来看痛苦的吗?边看边想,如此这般的神情和舞姿,一定有她的道理。
“弗拉门戈”一词源自阿拉伯文的“逃亡的农民”。这似乎就是弗拉门戈舞“矛盾”的最终诠释:天下唯有土地无法随身携带,逃亡农民即无立锥之地的流浪汉。落地不生根,这是放纵的根由,抬腿无国界,这是“自由”的基石,颠沛流离就此成为常态。有说:舞蹈源自劳动的演绎。但是,眼前女士手臂犹如力士展示肌肉的造型,绝对不是挥镰收割的动作延伸。男士的急促跺脚,也不是打铁的节奏模拟。我想着,弗拉门戈舞的源头应该是原始生命的情绪表达,除却血缘根蒂,她们一定会经常自问:我在哪儿生,我从哪里来?
我在哪儿生,是问“地”,我从哪里来,是问“天”。普通人,对其一,有解;对其二,亦有不同的“历史”、“国情”或“主义”、“立场”的解。唯吉普赛人,对其一其二,似都无解。
神情如女皇一般森森然的女主角上场。雕像般的独步,疯魔样的旋转,宽大的披肩像旗帜一般飞扬,满剧场充盈着质问无解的愤怒气氛。表演者似要踏碎疑问双脚跺地的节奏如狂风暴雨,手中木质响板的声音铿锵坚决。身心融汇,天人合一,这无疑是难度极高的表演。这让我想起一句关于艺术基准的表述:抠心扒肝,尽可能缩小感受与表达之间的距离。
女主角始终紧皱双眉,那是最深痛的生命质疑。双人舞的男女演员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肢体热情,表情漠然。上演《卡门》片段,情性燃烧,终局却让“躯体”死去。吉普赛女郎从不囿于“洁来洁去”的红楼规则,然她们的爱欲在尘世深壑发出呼唤,荡起的也只是“我能到哪儿去”的无奈回声。
这几乎就是人类最底里的质询了:我从哪儿里来,我到哪儿去,我是谁。我想,西班牙弗拉门戈享誉世界的舞姿,或许正是形象地表达了这三个大命题吧。
同行男士说得直白:弗拉门戈舞下半身狂热,上半身冰冷。同行的一位女士则做了“文艺评论小结”:弗拉门戈舞是“有思想的舞蹈”。只是,弗拉门戈舞要表达的思想探究,不是“教科书意义”,不是路径探寻,而就是直逼生命当下,追寻炙热快乐;不快乐,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