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髈这个名称,在苏浙沪还比较通行,过了,也许别人就感觉说得人“不知所云”了。有一次,我问单位里一位徐州来的小姑娘:“知道蹄髈是什么吗?”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后来我以“肘子”试之,她马上就接上口了。可见,即使是苏浙,蹄髈也不是通行的说法;在我国绝大部分地区,肘子才是标准说法。
以偏西南的四川为例,那里的人就是把蹄髈叫做“肘子”的。
大名鼎鼎的“东坡肘子”,是川菜里的名菜。有没有人叫过“东坡蹄髈”的?没听说。说明四川人都认可“肘子”而非“蹄髈”。
传说那是苏东坡太太的手笔:有一次苏太在家炖肘子,一时疏忽,肘子烧焦粘锅,她连忙在锅内加入各种佐料以掩盖焦糊气,哪知这肘子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赢得美食家老公的极高评价。苏东坡不仅自己如法炮制,还到处为之揄扬,最终,被冠以“东坡”的名头。
还有个说法,所谓“东坡肘子”,和苏轼夫妇没有什么关系,它只是出自眉州市东坡区的一道美馔,借了苏东坡的光而已。确实,较早的古代典籍里,是找不到“东坡肘子”这个名目的。怪不得有人考证说,“东坡肘子”其实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四川大学中文系的四位学生创制的,当时他们在成都开出一家叫“味之腴”的餐厅,并做了一块店招,上面的三个字,系集苏东坡墨迹而来,谎称苏轼亲笔题写;还宣传说镇店的“东坡肘子”的制法,乃是东坡秘传云云,于是“东坡肘子”不胫而走。
眉山地区的“东坡肘子”,有17种调料相配;肘子清水中炖至八分熟,捞起,再上笼屉蒸熟,历两次脱脂,终臻肥而不腻、糯而不烂。
作为北方的代表,老北京“天福号”的酱肘子,竟有260多年的历史。它同样没有“蹄髈”的说法,一仍其旧地叫“肘子”。
话说乾隆三年,山东掖县人刘凤翔带领孙子来京谋生,与一山西客商合伙在西单牌楼东拐角处开了一家叫“天福号”的酱肉铺,卖酱肘子、酱肉和酱肚等。以前的酱肉铺都是夜间制作,白天出售。一次,刘凤翔的后人刘抵明夜间守灶,不料竟睡不醒了,肘子煮过了火,他非常着急,只好将这锅煮烂的肘子反复加工,试图蒙混出售。一位刑部老爷买后当场品尝,称赞:“今天的肘子酱得好,又酥又嫩,不腻口,不塞牙,口味香绵。”又有一位宫内宦官来买肘子,走后也没见回来闹。从此,刘抵明总结出一套独特的制作方法,他家酱肘子的名声越发响亮,连慈禧太后也很赞赏,并赐一块“天福号”腰牌,规定每天定量送进宫中。末代皇帝溥仪每天吃西餐,但“天福号”酱肘子却是桌上必备的一道菜(见《我的前半生》)……
我想,这些传说不会太过分,老北京周简段所著《老滋味》中大都提到过。周先生还插说了一件轶事:同治状元陆润庠为拍慈禧马屁,特意为“天福号”题署“四远驰名”的四字匾额,令这家酱肉店大红大紫。周老还罗列了“天福号”酱肘子的做法:“天福号酱肘子,选料很严。必须用京东八县当年所喂养的七十斤上下肉膘肥的猪前肘。拔净细毛,反复洗刷。每百斤配料大盐四斤、桂皮二两、生姜五两、大料一两、糖色八两、料酒八两、花椒一两。下锅旺火煮一小时,把油煮出来后,取出肘子,用冷水冲洗。撇净锅内浮油,煮好的汤过两次箩,捞净内渣,再放入煮过的肘子,用大火再煮四小时,然后换微火炆一小时,前后经过六小时的煮炆,汤已成汁,油已渗出,故能肥而不腻。等肉香透出味来,酱肘子遂告制成。”
看来,那些享誉中外的肘子(或曰蹄髈),制作起来都不简单,决非浪得虚名。
曾经有一段时间,沪上小菜场,常有卖剥皮蹄髈的,每每见之,我母亲总要说买的人是“寿头”(愚蠢)。蹄髈的皮,蕴含了许多的胶原蛋白,有人惧其肥腻,弃之如敝屣,实在可惜。蹄髈的肥,和肚腩的肥,吃口完全不同,只能说那些人是有些买珠还椟之嫌的。
大美食家袁枚大概是很喜欢吃蹄髈的,否则不会在《随园食单·猪蹄四法》里用相对超多的文字来描述做法:“蹄髈一只,不用爪,白水煮烂,去汤,好酒一斤,清酱油杯半,陈皮一钱,红枣四五个,煨烂。起锅时,用葱、椒、酒泼入,去陈皮、红枣,此一法也。又一法:先用虾米煎汤代水,加酒、秋油煨之。又一法:用蹄髈一只,先煮熟,用素油灼皱其皮,再加作料红煨。有土人好先掇食其皮,号称‘揭单被’。又一法:用蹄髈一个,两钵合之,加酒,加秋油,隔水蒸之,以二枝香为度,号‘神仙肉’。钱观察家制最精。”
如此精于此道,随园老人称得上是“蹄髈知己”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有时仅仅是冲着那块焖蹄好吃,才跑了老远去吃一碗有名气的面。焖蹄做得不好,岂非辜负了那批忠实的“焖蹄面”的拥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