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欢乐·城市”为主题的首届上海国际喜剧节日前开幕。喜剧节艺委会的两位重量级成员陈佩斯和徐峥,加起来,能逗乐全中国每一个年龄段男女老少。私下里,其实他们都是严谨到近乎不苟言笑。而且,均对中国喜剧,抱着“治病救人”的解析态度。
喜剧真有“治病救人”的功效?喜剧究竟有多重要?本报记者邀请陈佩斯和徐峥进行了同题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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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夜光杯问题一 喜剧是什么?
徐峥:我演艺生涯的开始,是在小学三年级,演的就是一个喜剧。一般喜剧分为很多种,普通民众接触喜剧,一般是从曲艺开始,像是相声小品之类的;但要让笑的艺术得到提升,作为喜剧来讲,其中有很大的空间、很多的种类。你可以做一个喜剧的舞台剧,也可以做一个喜剧的电影。在国外,常常为喜剧设置奖项,我也希望上海国际喜剧节对于优秀的喜剧作品给予褒奖,因为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欢笑,需要喜剧的元素。
陈佩斯:现在学校里都不传授喜剧这门课程,也没有关于喜剧的教育。我也不敢往深里讲,因为喜剧的传统太远,现在能够谈中国喜剧传统学术的大家基本上都走了。所以只能浅谈。中国最早的大戏是《张协状元》。起初,我就当它是一个一般的元曲来看,但是当我自己能写戏的时候,发现它是一出喜剧。而且这个喜剧的故事,和明清两代文人做的喜剧完全不同。
明清两代是以人的缺陷为主要手段,以人的缺点以及性的调侃为主要创作方法下手,而这出南宋的喜剧,却是一出结构喜剧。但是,剧本明显被改过了。这个剧本不是原来南宋人演的剧本。从里头的框架在形成的时候,在开头铺垫戏的时候,铺设人物行动线的时候,大部分的行动线突然夭折了,砍掉了,为了一个最后的皆大欢喜的结尾,所有的目的走了。原貌没有了,完全背离了原作的行动方向,把它重新做了一遍。但是不管怎么样,起码今天我们作为一个戏剧人,尤其是一个喜剧人,我们知道,中国一千年前就有结构宏大的喜剧,有非常漂亮成熟的结构喜剧。
中国古代的喜剧一直有个非常重要的传统,第一,对社会尤其是底层人民有着人文关怀。第二,有强烈的正义感。在唐朝,中国喜剧艺人对自己戏剧的最高评价就是能“谏言”,对社会有益。南北朝,则发展出了两种重要的戏剧形式,第一是滑稽戏,第二是参军戏。参军戏,是演一个贪官,遭遇土匪后,拔腿就跑,丢了城池的故事。但是它是短剧的形式,有话剧有歌舞,有故事情节,同时是喜剧。这种戏剧形式火到什么程度?不但老百姓演,各种交际场合都演,到了宫廷里还演。皇帝在春天的祭祀大典中也演。唐朝人喜欢演戏,宋朝人喜欢演戏。这类戏长演不衰。那是一个全社会参与戏剧活动的盛事。所以我们介绍唐朝文化的时候,其实缺了一块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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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夜光杯问题二 笑声含义多?
徐峥:我想,在喜剧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生活中处处都有高手,我看过二人转的表演,他们的演员真的能让观众笑到不行,大家对于喜剧的定义应该是更加宽泛的。我在国外看到过很多喜剧的表演,真的很容易引人发笑。几年前我在做电影的宣传,我一直在跟观众打交道,我发现中国的观众真的太需要笑声了,我们现有的喜剧,现有的笑声是不够的。喜剧节真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很好的氛围,可以把13台戏集中在两周,喜剧氛围非常浓厚,大家都可以享受喜剧带来的欢乐,更久一点。
陈佩斯:喜剧是一个创造笑声的人类艺术活动。创造笑声,其实就是创造人人平等的社会环境,能让大家放心地放声大笑。这样,我们再读司马迁的《史记》就知道,这里面不少故事,其实是优人(注:古时候演员称为“优”、“优人”、“优伶”等)在捉弄皇上——而且他说的和做的都是对社会对他人有益的事情。喜剧的一个重要手段是讽刺谏言。
笑声是人类的一个重要的行为,是我们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重要的特征。创造笑声实际上就是有意识地在创造一个平等的环境。反之,当人类社会失去平等的前提,笑声也随之禁绝。因为人群里的笑声,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笑声能检验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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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夜光杯问题三 喜剧有何用?
徐峥:现在观众们在电影院里会数到底开怀大笑过多少次吗?不会。其实大家到剧场后,会发现在剧场中比在电影院更适合观看喜剧,因为这是完全不同的观演关系。笑声还会互相感染。我自己之前的话剧生涯中也做过很多喜剧。我第一部舞台导演作品,就是与滑稽剧团合作的喜剧《谢谢你一家门》。
其实我推崇的喜剧概念,不是仅仅让观众笑。我发现,在观众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们的情感是打开的,在这个时候给观众传递情感,他们更容易接受。在生活中人们需要很多的机会去打开自己的心扉,如果你经常参加喜剧节,在欢笑中把你的心扉打开,我相信对大家的人生会有更多帮助。
归纳起来,看喜剧有什么好处呢?第一,看喜剧,不生气,笑一笑十年少。第二,夫妻两人一起看喜剧,不吵架,防离婚。第三,看喜剧可以治病。这种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第四,看喜剧可以提高我们的幸福指数……第五,还能让我们演喜剧的去治病救人,自己也开心!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喜剧,希望观众能找到喜剧背后的感动。
陈佩斯:我是这两三年才知道,中国戏剧成型于南宋,而不是元,而且我在解读《张协状元》这个本子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最重要的感受——我不孤独了!原来900多年前,有先师先圣先人,在我们前面做出那么伟大的作品,我现在赶都赶不及。说实话,此前,当《阳台》这部喜剧成功之后,我一度非常自得自满,甚至觉得十年之后,没有人能看见我的后脑勺,那时候我岁数小,狂妄至极,就觉得无人能望我项背。现在,我多看看多读读书,用这辈子剩下的精力再去努努力,也未必能超越《张协状元》。所以对历史有了新的认识之后,再去认识喜剧的时候,我发现很多新的认识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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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夜光杯问题四 喜剧有高下吗?
徐峥:在我小学三年级时上台演戏,有一个概念就已经深深植入到我的心里:喜剧是有标准的,喜剧是有高下的。观众们在剧院和电影院里看得捧腹大笑的作品,在创作过程中肯定都是经过精确的把握和考量的。可以说,喜剧演员的数学都不错。
陈佩斯:喜剧分高下,不要说喜剧分高下,什么事都有分高下。因为谈喜剧,要从方法来谈。创造笑声,是有方法来组成的。它是方法组成的一个结构体,有方法,就一定有手段,有技能的高下。这是其一。其次,就是题材的选择。这一点,看起来和方法无关,但是其实也是方法的前提。还有,任何一个题材都只可能有一部分人喜欢,还有很多人不喜欢,这是正常的。如果一出戏全社会都喜欢,或者都必须喜欢,那是社会的问题。
但是这个高下,一定是相对的,我看不上有的喜剧,人家老百姓看得非常开心。有很多喜剧节目想进喜剧节,你看那节目没法看,但是老百姓就喜欢看。你能否定它欣赏群体的存在吗?能否定它的价值吗?它也在创造巨大的社会价值。不能每个人都用“我的标准”来评判艺术作品。
喜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两个节目往那里一放,傻子都能看出哪个有技术含量在里头。我们用来评价和说喜剧的词汇量非常少,大部分的都是格调、俗雅、讽刺……所以有一些语境一时半会儿很难建立。所以就会出现很多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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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夜光杯问题五 为何要办喜剧节?
徐峥:上海是一个需要提升幸福指数的城市,我们挑选了各种形式的喜剧供市民们选择。在大师讲坛上,还有香港的喜剧演员詹瑞文会来。墨尔本喜剧节、英国皇家剧院、法兰西喜剧院给了我们很多的支持。这是第一届喜剧节,我想说,喜剧是有力量的,喜剧是用眼泪酿成的,是把生活中很多真实的东西扒开给你看。上海是喜剧发展最好的城市,有很多资源可以调动起来。如果有机会,希望成立上海喜剧院,成为一个长久的平台,为喜剧服务。如果还可以形成这样一个孵化器,可以把人才孵化出来,也可以集合更多的资源,这就是一个长久的项目和事业了。
陈佩斯:笑声很重要。做喜剧节,其实是在重拾中华文明的一支。所以这个时候,我就不那么自满自足了,觉得自己确实学识远远不足,觉得穷其后半生,剩下这点时间,看来也做不了多少事了。我是给年轻人忽悠忽悠,给他们鼓鼓掌,鼓鼓劲,就差不多了。最近我一直把时间放在培养年轻人上,因为我觉得传续文明很重要,使喜剧不被禁绝,要像野草一样顽强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