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欲绝:谢团长遇刺血染操场
1941年春末的一个早上,我们照例去孤军营排戏。一跨进营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战士们三五成群,有的在咬牙切齿骂郝某某,有的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有的低垂着头,瞪着双眼坐在地上发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整个孤军营乱成一团?再抬头一看,大礼堂门口围着一大堆人,门口两边墙上靠着长长的梯子,爬在梯子上的战士,有的拿着钉槌,有的拿着铅丝卷,有的拿着裁成长条的黑布和白布,正在忙碌地布置着什么。一连连长上官志标正在指挥,大声地叫这个、喊那个。
我们赶快朝大礼堂门口奔去。石洪漠刚好转身看见了我们,大叫道:“三位叶小姐,出了大事了……”他说不下去了,背转身,号啕大哭起来。这些历经苦难的将士,不久前在和租界当局斗争时,还是个个斗志昂扬的,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当我们奔到大礼堂门口,向里一望,不由得惊呆了。在礼堂戏台前的长凳上,坐着很多将士,都在那儿流泪哭泣。他们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戏台前的长桌上,躺着一个人,只露出戴着军帽的头部,身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上还覆盖着一面国旗。因为礼堂很大,看不见那位军人的面孔,但我们三人都惊恐起来,不约而同地喊道:“是谁?”
有些战士听到了我们的呼声,回过头来抽泣着说:“团长!我们的团长……”我们立即冲到桌前,轻轻地揭开了蒙在他脸上的薄纱——天哪,我们崇敬的谢晋元团长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静静地躺在长桌上!将近三年,无论是浴血奋战四行仓库,还是艰难困守胶州路营区,这位孤军营的灵魂人物,从来没有叫过苦,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万万想不到,一夜之间泰山崩颓,他竟然与我们永别了!
我们禁不住伏在谢团长身上痛哭起来。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觉得有人在拉我起来,同时还递给我一块热毛巾,叫我擦把脸。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孤军剧团负责人伍杰。他和石洪谟、陈祖谟等一起,把我们扶到他屋里,叫我们休息一下。
等我们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伍杰红肿着眼睛,才慢慢地说道:“今天清晨,在例行晨操的时候,团长站在司令台上看我们跑步。当队伍走过他身旁时,排在最后一排的郝某某突然从队伍中窜了出来,弯下了腰。当时大家都没在意,以为他是在弯腰系绑带,队伍继续向前跑。万万没想到,他从绑带里抽出一把一尺左右的匕首,转身向毫无防备的团长胸部和腹部乱刺。我们只听到团长喝问:‘你要干什么?’等大家回头看时,团长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血正在狂喷出来。只有短短几分钟,团长就停止了呼吸。这时才有人想起抓凶手。而郝某某在行刺得手后,拿着匕首,从操场向营门口逃去,结果被门口的白俄守卫截住了。我们要守卫把郝某某送回营内,但他们就是不肯。瞭望台上的哨兵对营内发生的突变,当然看得清清楚楚,这时他们拼命地吹警笛、打电话。不一会儿,来了一辆警车,把郝某某带走了,说他是杀人犯,要送他去巡捕房审问。我们几个人,当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徐连长沉着,叫人把团长抬回团部,洗清血污,换上干净衣服,抬到大礼堂里安放。同时叫白俄领班打电话通知李先生他们来营,共同商量后事。这姓郝的小子,肯定和外面有勾结,否则怎么会有那柄锋利的匕首呢?”
这时萧阿狗插嘴说:“是啊!我前几天就发现郝某某的情绪有点不正常。他睡在我旁边,晚上我常被他在炕上不断翻身而吵醒。在吹熄灯号以前,我看到他睁着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顶发呆,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当时,我还以为他在想家,心中不好受。所以我只是安慰他,叫他少想些,多和我们一起参加各种活动。谁知道这狗日的,却打这样的坏主意!他肯定早就和外面的坏人搭上了线。像今天早上的事,从他离开队伍,弯腰拔出匕首,然后跑上司令台向团长行刺,这中间至少也有两三分钟,瞭望台上的哨兵应该都看到了,当时为什么不吹警笛,而直到他刺死了团长、向门外逃走时才吹警笛呢?”
石洪谟接着说:“对呀,白俄门警可以让他冲出营门,却不许我们去抓他回来,而且一会儿警车开来就把他带走了。他们一定是事先就布置好的。如果那时不把他救走,在弟兄们盛怒之下,这小子还能活命吗?”又听一个战士说:“郝某某今早迟到也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迟到的人只好排在队伍末尾,他就利用大家背对着团长跑步的当口,趁机向团长下了毒手。”
这天是1941年4月24日,一个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忠魂不灭:追悼会盛况感天动地
谢晋元遇刺身亡的噩耗,很快就传遍了上海滩。各家报纸都以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这一新闻,有的报纸还出了“号外”。各界人士和群众,纷纷写信、打电话给报社,要求严惩凶手、追查幕后指使者,同时还提出要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悼念这位不屈的民族英雄。
孤军营的干部和国民党的代表一同清理了谢团长的遗物,除了许多书籍和随身换洗衣服外,别无长物。李先生在整理谢团长书籍时,还发现了几本日记本,里面记录了谢团长自受命守卫四行仓库起直至被刺前一天的历程,十分珍贵。
经过与租界当局的协商,决定在营内为谢团长举行追悼会,各界选派代表参加。由于天气趋热,营内没有冷藏设备,因此定于五天后的早上8点开追悼会。会后将灵柩安葬在租界,等战争结束后再移葬谢团长家乡。同时还决定,允许市民群众入营瞻仰遗容。因场地有限,吊唁者只能绕场一周,不能在营内停留。
孤军营的门口以及海防路上,挤满了想要进来瞻仰谢团长遗容的人群。他们扶老携幼,手持白花,臂缠黑纱,胸佩黄花,有的还在不住地抽泣,要求让他们进营区看上一眼。这些悲情难抑的人们,也感动了守门的白俄哨兵。他们让吊唁者排好队伍,每五百个人为一批,出来一批后再进去一批,每批在里面不得超过二十分钟。一连几天,从清晨到天黑,人流始终不断。男女老少,工农商学,各界人士,应有尽有。进入礼堂时,有的捶胸顿足,有的抚棺哭泣,有的痛骂叛徒。这时大礼堂里已重新布置过了,谢团长的遗像挂在戏台的正面墙上,镜框上围着黑白两种纱编起来的素球和素带。遗像的两边悬挂着国旗和党旗,上方是“千古永垂”四个大字。余下的地方,几乎都被白菊花堆满了,有的做成花圈,有的扎成花束。挽联、横幅挂满礼堂的四周。一连连长上官志标做了临时负责人,三连连长伍杰担任总务,只见两个人忙出忙进。团长的勤务兵和我们几个女学生以及王氏母子,一直代他们守在灵柩旁,大家的眼睛都红肿着。
不知何故,追悼会一再延期。正式举行追悼会的那天,海防路和胶州路上人潮汹涌。很多没有拿到入营证件的人,也都想挤进去参加追悼会。事实上,孤军营里已经到了饱和的程度。最后,白俄哨兵只好把大门关上了,但营区外的马路上还是万头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