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季履平 男，1970年出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新闻学本科毕业，现为上海海关主任科员。曾在商务部《国际商报》《中国航务周刊》和《金钥匙》《上海城市规划》《航运交易公报》《陆家嘴》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论文、短篇小说和海关故事以及散文。

　　2013年3月31日傍晚，我习惯地打开自家报箱取订阅的《新民晚报》。还没细看就被头版右下角的五行小标题新闻着实吃了一惊：“《萌芽》杂志主编、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主要创办人、作家赵长天上午病逝。”这真令我痛心啊！我曾经在15年前跟赵长天有过一面之缘，在我印象当中他还是那个穿着赭黄色大衣站在风中，眼睛里布满血丝的中年作家。

　　难忘的一面之缘

　　1999年（这一年也是萌芽杂志“新概念作文大赛”横空出世之年）初春，乍暖还寒。为了豪情满怀地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华诞，记取上海前进的步伐，刻录上海历史的进程，由上海市委宣传部组织部分沪上知名学者、作家撰写一套名为“大上海纪实文学丛书。”其中，第一辑共有七本书，而放在第一本的就是由作家赵长天担纲的《中国的大门——关于上海海关的报告》。为了写好这本书，也为了不辜负上级党组织对他的信任，赵长天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翻阅了大量的海关档案资料和文献，还采访了上海海关各有关部门和口岸海关的相关同志，我就是其中被他采访过的一位，也因此有了和他的一面之缘。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在外滩海关大楼七楼通关办（全称是上海海关通关作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我于1998年4月从吴淞海关被借调到通关办工作）的办公室里撰写稿件。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我说了声“请进！”只见一位身穿赭黄色大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作了自我介绍，并简要地说明了此次采访的意图。我对他说：“您今天来得不巧。我们领导正好不在。”他说，“没关系的，我向您了解一下通关改革的情况就可以了。”我说，“那好吧，我就所了解的上海海关通关作业改革基本情况向您作个简要介绍吧！”他说，“那太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接下来，我的话匣打开了，缓缓道来：“通关作业改革是建立现代海关制度的中心环节和突破口，对海关改革和建设具有全局性的影响。本着先试点，后推广的原则，从1998年4月1日起，在天津、青岛、上海、深圳四个海关率先进行试点。同年10月，扩大到北京、南京、杭州、大连、福州和广州6个海关……”我一边说着，赵长天一边飞快地在他的采访簿上记录着。

　　在不知不觉中，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他还不断地提问，我也如实地一一作答。采访结束之后，我把他一直送到海关大楼一楼的正门口。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人显得格外消瘦，我被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深深地感动了。

　　2000年４月，包括《中国的大门——关于上海海关的报告》（与原上海海关外宣办主任孔良合著）在内的这套“大上海纪实文学丛书”正式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在《中国的大门——关于上海海关的报告》一书的封底上有这么一段话：“海关这个词，对于一般人来讲，大概都不陌生。但是，究竟什么是海关，却没有多少人能够讲得清楚。近来国家加大了反走私的力度，传媒报道了不少打击走私的案件，于是我们懂得了海关的重要，知道了海关是替国家守大门的。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和海关打交道。所以海关多少就有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这本书。每当看到这本书，就让我想起当年赵长天来通关办采访的情景，仿佛就像是昨天那样。

　　赵长天与《赫德传》

　　正是有了这次写作任务，使得赵长天有机会接触到了上海海关浩瀚如烟的历史档案资料。这为他日后撰写赫德的个人传记打下了坚实的资料基础。正如他说的那样，“多年写小说养成了职业习惯使我意识到，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物，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一个值得为他写一本书的人物。”经过他几年的努力，上海文汇出版社在2003年出版了他撰写的《孤独的外来者：大清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一书，得到了海关内外的普遍好评。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止步。之后几年，中国海关出版社翻译出版了两部赫德日记。这样，关于赫德的第一手资料就比过去更加丰富了。同时，在这几年中，也就是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初这段时间，在中国的外国人关于中国的记录文字也大量地在国内被翻译出版。于是，赵长天积累的资料就越来越多了。但是，要完全真实形象地再现一百多年前这一个人物的生活状态，包括当时的社会习俗、风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赵长天迟迟没有动笔。此外，之所以赵长天对赫德感兴趣，这不仅仅是他对这个人作出政治的评价以及通过他重读晚清历史，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外国人，一个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的外国人，一个作为中国政府高级雇员的外国人，他由于特殊的地位，特殊的处境所带来的独特感受。在写作准备阶段，赵长天还大量阅读了有关论述晚清历史的著作和资料。他忽然发现，中国20世纪的一百年和19世纪的一百年，居然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他非常希望能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赫德这个人，所以他运用了一些原本打算写小说的材料，也略微用了一些小说笔法，重新写了一本赫德传。因为是传记，他在新书中严格保持了材料的真实性，很少虚构，可读性被大大加强了。这本书就是2012年5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大清王朝的英籍公务员——赫德传》。然而，这本书出版仅仅10个月之后，赵长天便因病逝世了，真是老天嫉才啊！

　　值得一提的是，同一时期还有一部关于赫德的作品，这就是浙江余姚籍作家赵柏田创作的长篇小说《赫德的情人》（2011年5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约36万字。舆论普遍认为，赵柏田的这部作品在当代长篇历史小说的创作图谱中显示了一个新的向度，它迥异于高阳、熊召政等人的旧小说，而更多地与尤瑟纳尔、E.L.道克特罗气息相通。而我则认为，赵长天的《大清王朝的英籍公务员——赫德传》虽然只有约16万字，但这部作品却汇集了赫德的重要书信、档案、深度披露了赫德执掌中国海关近五十年的秘密，使读者重返了历史现场，解析了鸦片战争风云，呈现了清廷贸易、外交的实况，比赵柏田的《赫德的情人》更具有引人入胜的传奇色彩。虽然两位作者都写赫德，但无论是从写作的切入点和角度，还是写作的思想分量和学术含量，赵长天更胜一筹。他们唯一共同点是都植根于扎实的史料，并认可赫德为清政府创造出一廉洁不贪腐的高效海关。

　　不得不提的那多

　　提起那多这个名字，很多人，特别是80后和90后甚至于一些00后的年轻人对他所创作的悬疑类小说是非常熟悉的。他的《那多灵异手记系列》（包括《凶心》《铁牛重临》《坏种子》《幽灵旗》《神的密码》《过年》《返祖》《亡者永生》《暗影38万》《变形》《纸婴》和《把你的命交给我》）《那多三国事件簿》《甲骨碎》、《清明幻河图》和《一路去死》等作品被国内广大青年读者所认可。同时，他还被外国媒体称作“中国最具有灵气和发展潜力的原创作家”。

　　那多，曾用名：过千山；本名：赵延，即赵长天的儿子。他于1997年8月进入上海海关工作，10月份被分配至上海海关隶属吴淞海关查验科做内勤工作。他每天至少要处理两大堆查验单证，还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打发，一切显得枯燥、单调和无聊。时间一久，那多开始扪心自问“这难道就是我要的工作状态和生活方式吗？”苦思冥想之后，他开始利用空闲时间把头埋在几堆查验单证之后创作起文学作品了。于是，《那多三国事件簿》率先在《萌芽》杂志连载刊发，读者反响热烈。这大大增强了他的创作信心。于是他在2000年初毅然辞去了海关工作，到青年报社担任了一名新闻记者。

　　2004年，他又辞去了青年报社记者的工作，专心成为一名职业作家。2006年他还参加了由复旦大学中文系举办的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在这期间，他创作了短篇小说《雕塑师的黑暗索链》，被后来接替他父亲担任《萌芽》主编、著名作家孙甘露评价为是受过倪匡《卫斯理》系列小说的影响，即“如果生命只局限于二维世界，那么二维世界的知识就是真理”。还有作家这样评论那多的作品，他写作的单线索格局“锁定”现今喜好快节奏的读者，作为一个类型小说作者，在读者和自我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今年，他的一部名为《喂食者协会》的新作已经问世，更是受到了年轻读者们的追捧。

　　在2013年1月22日赵长天发布的最后一条微博中，他说：“住院半年，得以看完几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大秦帝国》。春秋战国人性张扬，思想活跃，智慧绽放，天才辈出。这样的时代中国唯一，世界唯一。在此基础之上诞生的大秦王朝，岂能用简单一句暴政来概括。现在谈起中华文化传统便是孔儒，似太简单。这部小说未评上茅奖，甚为遗憾。”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所记述的仍不是关于自己的信息，看不到多少病中的意味，却是在病榻上读书的感想，读来甚至有几分超脱。身为一名作家，这或许是赵长天与友人、读者的告别方式——他选择以一贯的平静和淡然，从绚烂的人生舞台和所致力一生的文学事业中悄然退场。

　　谨以此文纪念曾与海关有过一段缘的优秀作家赵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