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太阳火辣得能晒死路面上游蛇的午后，从昏迷中醒来的我，隐隐约约觉得头皮间有疼痛在袭扰着我，便忍不住伸手摸摸头，谁知一抬右手，竟有一丝针刺痛从右手臂袭来。出于本能——用现在的话说，是条件反射——我忙换另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头，头居然被几层纱布缠绕着！惊慌之下，我忙又顺手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村医疗所的病床上，病床的右上方悬挂着一个盐水瓶，在“滴答、滴答”地顺着一根细细的黄色小皮管往我右手臂血管里注液。妈妈守候在我的身旁，一脸焦急地注视着我。奇怪的是，妈妈身上熟悉的短袖布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男人衬衫，我没见过的男人衬衫！

　　看见妈妈身上的男人衬衫，我几乎忘却了头皮的疼痛，心想，妈妈的短袖棉布褂哪去了呢？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和多数乡下女人一样，上身夏天通常只穿一件短袖棉布褂。有一回，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听见爸爸在和妈妈窃窃私语，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爸爸在劝妈妈，要妈妈也学村里一些年轻妇女那样用布带包裹胸部，再穿短袖布褂，或先穿一件很小很小的内衣，再穿短袖布褂。妈妈说只要肚脐眼不露在外面就行了，要学人家做啥，身子像被东西捆着似的，干起活来多难受。

　　别看妈妈夏天只穿那式样土里土气、颜色淡了吧唧的短袖布褂，妈妈却金缕玉衣般当事着呢！妈妈即使热得汗流如注，也没见她在我们面前解过一个扣子。有时候，在田里干活，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妈妈浑身淋个透湿，妈妈就双臂抱在胸前，或一手拉着布褂前襟，然后遮遮掩掩地一路小跑奔回家换衣服。我从没见过妈妈穿别人的男衬衫！

　　可是，妈妈今天为什么要穿人家的男衬衫呢？正当我疑惑不解地盯着妈妈身上那肥大的男人衬衫暗暗神思时，来给我换盐水瓶的男医生见我醒了，微笑着对我说：“小把戏，你摔得不轻啊！今天要不是你妈妈及时赶到，你就危险了。你妈妈真不简单啊，急得没办法，把自己的布褂撕成布条给你包扎才止住血。”

　　那男医生我认识，是从县城里下放来的，人不错，是妈妈最信任的医生。他顿了顿，用手指指指妈妈，又对我说：“你看，你妈妈身上穿的衬衫还是我的呢！”

　　天啦！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男医生说的话是真的——我摔倒的地方离医疗所有好远路呢，外面太阳那么狠毒，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妈妈却把自己上身仅有的一件遮体的短袖布褂做成了绷带，自己光着上身一路奔跑把我背到了村医疗所！

　　想到这，我觉得头皮一点点都不疼了，只是心里感觉越来越不是滋味。我情不自禁地又仔细望了望妈妈。妈妈的脸色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刻，妈妈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别人的男衬衫，正双手局促不安地扯着衣角呢！我再看看地上，地上一堆被血染红的布条静静地散落在那儿，悠悠地发出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