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乌镇戏剧节的还未启动,已传播得沸沸扬扬。这个被称为“中国阿维尼翁”的戏剧节,乍看倒的确有着和阿维尼翁相似的发生场域——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美丽风光的小镇。然而稍加比较,两者却有着实质性的差别。
历史与文化
阿维尼翁坐落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地区,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这座小城拥有一座著名的中世纪建筑——教皇宫,这也是它拥有重要历史地位的原因。
然而,阿维尼翁成为举世闻名的世界戏剧文化名城,却是20世纪四五十年代后的事情,这与著名的法国戏剧家让·维拉尔及其“大众戏剧观”有着密切的关系。维拉尔出生于平民家庭,对底层人民的生活经验和精神需求有深刻的了解,“他认为剧院大门应不加限制地‘向所有人开放’,‘它必须属于人民’”。他之所以选择在阿维尼翁这样一个外省小城开展大众戏剧实践,而不是在首都巴黎,就是为了避开巴黎浓厚的资产阶级文化旨趣。
1947年,在政府的支持下,维拉尔在阿维尼翁举办了首次“阿维尼翁戏剧艺术周”活动。最具象征意义的是,他在教皇宫的内庭搭起了一座舞台,上演莎士比亚的名剧《查理二世》。维拉尔打开了这一高高在上的宗教圣地的大门,与普通大众共享艺术盛宴。时至今日,教皇宫的内庭仍然是阿维尼翁戏剧节IN单元最重要的演出场地——在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的围抱中,在法国夏季凉爽的夜幕下,人们欣赏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杰作,同时感受人类文明的积淀与创新相冲撞、相融合的奇妙体验。
从历史文化名城到现代文化名城,阿维尼翁的现代之路也可被看作是一场文化再生之旅:“大众的艺术”是其核心动力。
艺术与生活
阿维尼翁戏剧节创办的初衷,是将艺术带进普罗大众的生活里——感谢维拉尔奠定了这一宝贵的理念。在刚刚过去的第70届阿维尼翁戏剧节上,让笔者印象最深的体验之一,就是置身其中的“生活”。与国内当下兴盛的以抽空当地生活为代价的“文化圈地”运动不同,阿维尼翁戏剧节并没有打断当地人的日常生活——每年七八月,生活在阿维尼翁的人们会打开家门,迎接世界各地的来客,共度一段文化狂欢的时光。生活的景象随处可见:理发店、超市、市集,与街头海报、即兴演出和谐并置,充满活力。
与乌镇戏剧节一样,阿维尼翁戏剧节也在古城中举办,但不同的是它没有设置高价的进城门票来挡住本地居民的脚步,它也没有将古城中的居民赶出去,或雇佣他们来扮演文化景观的演员——阿维尼翁的居民依旧是这座文化名城的主人,共享着艺术和文化的盛宴。
相较于乌镇戏剧节动辄数百上千的票价,阿维尼翁戏剧节的票价设置也相当亲民。IN单元的演出均价在30欧元左右,且同一场次不设差价。而OFF单元的演出则由剧团自行定价,通常在10欧到20欧不等。这样价格对于当地人来说是人人都看得起。在边陲小镇,票价的合理设置对“艺术融入人民的生活”无疑是非常重要而有力的保障。
地方与国际
阿维尼翁戏剧节是世界三大著名戏剧节之一,与爱丁堡艺术节、柏林戏剧节相比较而言,阿维尼翁恐怕是最“傲娇”的一个——其所有的语言类演出都以法语为主,或仅配有法语字母。在今年的戏剧节IN单元的48个演出活动中,除音舞类剧目,仅有三个国际剧目自配了英文字幕。
这一特点无疑与法国长久以来的文化保护政策有关。过分的文化保护在当前的国际文化环境中的可行性和有效性有待商榷,但阿维尼翁戏剧节在平衡民族文化和国际视野上仍不乏值得借鉴的内容,比如对民族艺术的高度重视和发扬,比如对本地物质环境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相融合的有机操作,又如在艺术视野上的开阔性和先锋性。
除了IN单元以外,阿维尼翁的OFF 单元中包含了大量了本土艺术团体的演出,除了当代的艺术实践以外,也有许多传统艺术形态的展示和表演,尤其受到法国本地观众的喜爱。这也使笔者想到,在国内的各类戏剧节上,除了现代戏剧演出以外,是否也有融入传统戏曲、曲艺等艺术形式的空间?
再者,尽管阿维尼翁的大部分演出只以法语表述,但其在主题设计和剧目邀请上具有非常开阔的艺术和社会视野。本年度的阿维尼翁戏剧节对近年来动荡的国际局势、恐怖主义和难民问题的升级做出回应,在笔者观看的几个剧目中,既有来自加拿大的现代舞团表现边缘人群和暴力的创意舞蹈,也有来自中东地区的剧团对暴力等的控诉。具有高度反思性的主题定位和开阔的艺术视野保证了其“国际地位”——它将世界的艺术和思考带到了阿维尼翁,也让世界将眼光停留于它——或许这才是一个戏剧节如何达致文化独特与全球视野辩证统一的一些启示。
综上所述,从阿维尼翁到乌镇,差的不是历史的厚重,也不是文化景观的繁荣,而是一份“为大众做艺术”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