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毛楚恩,是意大利小提琴家富华(Arrig Foa)的学生,和谭抒真先生师出同门。在交大读书时,他和钱学森都参加了校乐队,他拉小提琴,钱先生吹圆号。
他还学过长笛(香港影片《清宫秘史》后期配音时,制片厂从上海工部局乐队借调了三个乐队成员:指挥黄贻钧,小提琴谭抒真,长笛毛楚恩),当年报考工部局乐队,凭的正是长笛。考题是视奏一首降G大调的曲子。面对一份有六个降号的陌生乐曲,立时就要演奏,难度是很大的。他灵机一动,干脆按G大调来视奏,这样一来,乐曲升高了半度音,而所有的降号就都可以无视、只要把一个音吹高半度就行了。
半度音的差别,细微到一般人的耳朵都难以辨别,但主考官是富华的老师梅百器(Mario Paci),他的耳朵应该是骗不过的。然而他居然放了一马,让毛楚恩通过。(事后他说,他是赏识这点小小的即兴应变能力,所以“网开一面”)。录取后,分在了小提琴声部,乐队整编成上海交响乐团后,仍是小提琴演奏员。
“文革”中,他自然成了工宣队的监管对象。一天吃罢午饭,他在一张长板凳上小睡。两个工宣队员走过看见,大为惊奇,相顾而言:“迭个人问题介严重,还睏得着!”(“这个人问题这么严重,居然还睡得着?”)
“文革”中的一个夏夜,他悄悄地为家人拉几首小提琴曲。演奏尚未终曲,只听有人轻声叩门。乐曲戛然而止,气氛无比凝重。倘若门外是“革命群众”,罪名是难逃的。硬着头皮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几个年轻人,彬彬有礼地说,他们是循着轻轻飘荡在夜空的乐声找过来的,希望能当面聆听演奏。人心难防,我岳父还是婉拒了他们。
他是傅雷的好友。“文革”前,傅雷打桥牌总让他做“搭子”。我问过他,傅雷牌品如何,他笑着说不怎么样,输了爱发脾气,怪这怪那。后来见我对翻译兴趣渐浓,他告诉我傅雷有个习惯,每天译得的文字(千字左右,不会很多),常在晚饭后念给围坐的家人听。这个很有画面感的场景,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
傅聪小时候离家出走,寄住“毛伯伯”家两周之久。傅雷赌气不理,最后还是梅馥去接儿子回家。此事《傅雷家书》中似有记载。傅聪成名且得以回国后,几乎每年都来看望毛伯伯。我在旁听他俩叙旧,不止一次想请傅聪先生即兴弹一曲,终因顾忌琴不够好,始终未敢造次。倒是有一次潘寅林来借谱(记得好像是帕格尼尼的《钟声》)时,我鼓足勇气请他演奏一曲,他爽气地答应,拉了首曲子。如此近距离地听名家演奏,感觉真是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