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好色”，不过，此色非彼色。色者，摄也，上海话读起来谐音。成日沉醉于色彩、色调、色觉、色泽、色温……之中，正是我们的快乐生活，故事，太多了。

　　1  莱卡的特殊用处

　　与“摄”结缘，早得很。五十多年前，我在某野战军服役。上海兵是部队的活跃分子，我在师、团战士业务演出队编编写写，也是演员，还画宣传画。1953年，在朝鲜战场上缴获一台德国莱卡120皮腔相机，也交于我，拍摄军训、比赛、文艺演出等活动。

　　1964年夏，我部驻防在浙东南沿海平阳县。一天，突然通知我携相机火速到团长处。一声报告，只见团长在来回踱步，一位中山装客人坐着，是要我来为他们合影吧！我说，外面光线好些……团长未应，还是抽着烟在踱步。

　　突然，一声“立正”，那位客人一下起立，嚓的一声两腿一并。团长哈声一笑：你这“商人”什么时候还正规军训过，立正姿势挺标准的嘛！

　　原来，“客人”在海边和驻地附近刺探，平阳民兵已跟踪多时，怀疑是特务，扭送过来。他一口咬定是福建泉州商人。当时信息有限，联络不便，难以判断和证实。聪明的团长以一声“立正”，顿时测出了他早年的某段经历。

　　团长要我将他摄以留档，然后押送温州分军区。几天后证实，这架莱卡摄下的果然是个特务。

　　2  一声爆响妙取景

　　时光飞逝，我早已退伍，从事设计工作。上世纪90年代，与泰国正大集团合资的上海大江公司的“大江鸡”风靡上海。我在为大江策划制作的一本大型图册中，需要有一幅他们引以为傲的鸡舍内景。

　　152米长、12米宽的国内超大鸡舍，每平方米饲养10只鸡，鸡舍两侧用草簾遮光，24小时开着昏黄的电灯。测光下来，用当时国内能购到的高速ISO400胶卷，光圈11，也必须曝光3秒钟以上。试拍下来，半数动成模糊。若将光圈放大，快门速度是提高了，则景深不够，中景也会虚，为之奈何！

　　要这一万八千多羽好动的鸡，至少是镜头前的鸡代表们作静态配合，是没得商量的。忽然，我灵光一现，拿起一只喂鸡的大铝盆，“咣”的大敲一声。这群寿命不足50天的速养鸡，哪听到过这种爆响，顿时惊为“呆”鸡，如“立正”听令。赶紧按下快门，二三十米内，均清晰，只有三五只是不安份子，反倒是有虚有实，有静有动，成功了！

　　3  有喜有闷“明星照”

　　世纪初，我又在某公司客串艺术总监，搭置了一个摄影棚。一天，葛董事长找我商量，好不容易请到上海一家大设计单位的大领导来公司，赠送什么礼品——既要有分量，又要有意义，还不能太破费，以免烫手。

　　“给他拍摄一帧艺术肖像吧！”年近花甲的他，是不会专程到影楼照相馆留影的。他的影集里，多是泛泛的会议照、工作照、旅游照之类。我可以为他留下花甲前的神韵和纪念。董事长欣然同意，这位大领导也兴趣盎然。

　　平实和蔼、气度可恭，深灰色茄克衫的一条银光拉链走到腰部打了个适度的弯，端庄中平添灵畅。用侧逆光再布上黄光，使脸侧和肩上罩上一道金光。我打趣地告诉这位被摄者：今天摄的，可能是你这辈子最风采的一帧。

　　几天后，送上这幅神采奕奕的36寸肖像艺术照，他比我更高兴：“果然果然，是我最想要的这种神态和深背景影调！”——这位仁兄亦是一位摄影爱好者，他懂。

　　不过，“明星照”也不是都那么讨好。

　　那时候用的还是胶卷，有时候急于冲洗尚未摄完的36幅胶卷，不想浪费所剩几张，便会顺手为相关人员摄大头照。一次为洛阳某公司制作拍摄图册时，多余的六七张胶卷便为熟悉的总经理夫人扫尾。

　　这位大妹子年届四十，五官达标，表情也自然，真所谓“风韵犹存”，非常上照。回上海后，我挑了一帧神态自若，光影具可的肖像精放12×18寸，心道：定会收获一箩筐感谢话语。

　　两个月后，她来上海。我正等着她喜不自胜接着来一番由衷感谢，不料，她柳眉一皱，嘴角撅起，惊怪道：“啊呀！我哪有这么多皱纹哪！”她指着眼角处。

　　细看，是呀！中年女士们特别讳忌的一个趋向老态的证据，正是眼角处或细或深的鱼尾纹。我的佳能专业机身和镜头，成像层次丰富，毫纤毕现，正是我自享自夸的得意之处。不成想，反而成了“短板”！

　　那时，不像今天数码时代，照片都可在电脑上放大修饰，甚至可将满脸皱纹的脸蛋磨成像剥了壳的白煮鸡蛋般，当时唯有套上柔光镜，以减弱鱼尾纹和淡化斑点。我也恍然：难怪我的影友上官正中先生为村妇们多摄半身照和全身照，也喜欢套上柔光镜朦胧一下，看来他是早碰到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窘事吧！

　　4  “私人定制”感人心

　　82岁高龄的家父感谢金陵东路上的群力草药店一位老医生，这位坐堂老中医居然两次乘71路公交车到天山二村上门为他探视、把脉、开方。父亲拟好对联，命我去制作一副锦旗。我摇摇头，建议以我之长，为这位天使拍摄肖像。父亲不以为然：“哪有这样做法，人家喜欢吗？”“你表达的是感谢，感谢不只有一种形式……”

　　说服了父亲，我随父亲到群力草药店。老中医的诊室候诊人最多，墙上锦旗也最多。我先到楼顶查看光线，待他诊毕，便邀请这位大感意外的被摄者登上顶楼。父亲拿着反光板配合打光，父子俩为其“私人定制”。

　　几天后，我奉上所摄。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中医反过来大大感谢了我一番，说我补上了他退休后生活中最缺的留影。

　　一年后，老家浙江乐清寄来一笺中药方子，我到群力草药店拜访，请他解读。这位老先生又说了许多这幅肖像引出的亲友们的好评。他还关照家人：我百年后就用这幅，既是在我工作的地方所摄，也是我拍的最精神的一幅。

　　这让我感动不已，由此又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2003年5月。家在常州农村、已退休十多年的一位老同事，癌症缠身，将不久人世。他在南京工作的儿子，专程前来诉说父亲思念单位的同仁，请求工会关怀，以慰一个重症老人的最后期盼。我联系了一辆依维柯，载着十多位同事，奔赴常州远郊。

　　刘家门前盛开着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我以此作背景，为他和他的家人摄了多帧。油菜花辉映着老刘苍白的面容，心花亦怒放。我将其中一张放大20英寸以备用。

　　一个多月后，老刘病逝的通知报来，三天后进行追悼仪式。此时“非典”虐行，各地来往受限。凡出入上海均要被隔离两周观察。老刘的几位在沪亲友不得不放弃奔丧。

　　老刘在农村，哪有相当的遗照放大供丧仪用？如果那帧家门口油菜花前的笑容照挂上灵堂，也许能慰藉伤悲丧家一二。于是，我以特快专递交付邮电局，这样，估计两天后就能到达。

　　一周后传来消息，“非常时期”的这份“快递”，是以“非常慢”的108个小时才到达。老刘未能“亲”眼看到自己在家门口与油菜花一起绽放的笑容。

　　5  走出国门送礼去

　　送礼难，难送礼，礼难送。

　　每次到日本探亲游，送礼是一门颇费精神的社会学功课。备礼有得有失。有颇受欢迎的，也有不知可否——日本人的表情永远是礼貌至极、言语恭敬、感谢不绝。

　　去年三月之行，主备礼品是我的国内风光摄影作品。

　　之一，上海世博会开幕之夜，我在自家21层楼窗台上摄浦江上空焰火阵表演，在南浦大桥到卢浦大桥的十里江面，惊爆黄浦江，辉映全上海。难说绝后，却定是空前！

　　之二，晨曦中，两串长龙风筝在南京东路外滩的高空中飞上游下，背景是台风到来前的蓝天旋云布罩着陆家嘴摩天楼群。

　　这两幅“本帮”作品拟挂在女儿家的客厅里，让她想家，想上海。让日本朋友一睹上海的精彩纷呈。

　　之三，黄河九曲第一湾俯摄，河道弯弯盘旋如白银泄地，风吹草低走牦牛。

　　之四，川西北色达佛教学院的叠叠红居接云天。山坡上几百上千红房托举着金光佛殿和经亭，疑似天上人间！女婿的一位礼佛朋友当即表示明年秋日前往四川色达朝圣。

　　之五，两幅世界自然遗产的云南元阳哈尼族梯田。女婿家里正好有一册《你不能不去的世界绝景八十处》，元阳梯田赫然在册。我的这幅层层稻田水映云天的名地绝景，成了日本友人的抢手货。

　　中国地广域大，我的作品获取青睐，更是让外面的世界了解中国的好礼！

　　6  失误连连留遗憾

　　拍摄多年，也难免有“老驹失撇”之时。

　　有一位在长江轮上认识的准新郎陈浩先生，邀我为其拍摄婚礼。

　　在30多年前的1986年，20多元一卷的柯达、富士胶卷加上36帧也需20多元的冲印费，大大地束缚压制了对拍摄的磨练。彼时，节衣省食刚购了一台是当时我七个月工资的日本理光中档相机，婚礼摄影正好实践和施展一番。新郎交与我四卷柯达，我又邀了影友上官先生一起摄。

　　第二天，我的两卷冲洗出来，几乎惊瘫倒地——胶卷上仅有半格影像。用闪关灯，这款理光最高曝光速度是125分之1秒，我在不知觉中将速度动到了250分之1秒，相机的帘布快门跟不上闪光灯速度，便仅曝光了胶卷的下半部。

　　这下如何交代？总不能让人家再补办一次婚礼吧！只能以上官先生的两卷72张婚礼照交代。原先应该愉快接受新郎新娘的感谢，变成了反过来的连连道歉。过了半年碰到陈浩先生，又是一连声的对不起！

　　有时，失误会接二连三而至。

　　衡山路和肇嘉浜路之间的徐家汇公园，原先有一大片是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所在地。后来要拆了。影友朱剑明先生邀我在爆破时，从衡山路的角度拍摄，他则在其公司的大楼上俯摄。

　　下午二时准时起爆。1点50分，我施施然来到衡山路余庆路口，从摄影包里取出两套佳能相机，分别装上反转片和负片。“啊呀！电池呢？”两节相机锂电池竟然未带！我拔腿冲向百米开外的汇金百货四楼照相器材柜台。奔出大门，一柱起爆后的白烟已升空——它是在嘲笑我呢！

　　又是一起难以交代，羞于复命的疏漏。它的后果是，缺失了一份上海著名地块可以存档的历史和地理记录。

　　7  妙用相机逮骗子

　　最后来讲最近遇到的一个小故事，正好跟开头那个，遥相呼应。

　　中国东海最东的岛屿叫东极岛。我和影友朱先生议及此旅已有三年，去年终于成行。且不说东极岛风光如何，人文怎地，大为麻烦的是回程。船票已售罄，最早是三天后，惊喜只能是碰上好运等到退票。

　　巧了，朱先生搭到了两个退票的人。加价一倍成交。孰料上船时分，被拦下：这是两张作了涂改的废票。

　　愤慨！

　　要么在小岛上再晃悠三天，要么高价雇小船来一番惊涛骇浪，不畏船翻东海！

　　突然，我想起，在朱先生付钱时，我曾“好色”拍过，可能留下他的嘴脸。马上翻出相机上的影像，是他！他今天不上船的话，在不大的岛上能找到他。

　　码头执勤人员手到擒来，我让这个大呼小叫有点演艺基础的家伙表演了三分钟，再慢慢翻出相机视屏，对他说：你上午演的比刚才自然多了！

　　彼男被罚得心痛，我俩则得安抚——顺利登船。

　　“好色”而甜酸苦辣，“好色”有多滋多味！这就是摄影带给我人生的丰采，这就是平凡而不平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