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痛,跑马厅三易其地
马跑过的路叫马路?是的,历史不会和城里人开玩笑。上海的大路小路,之所以统统“姓”马,自然是因马而起。
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狼烟散去,“黄袍马褂”登上停泊在南京下关江面的英军旗舰康华丽号,代表清政府在《中英南京条约》屈辱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封闭的国门,被外国列强的旗舰大炮轰开了。
上海开埠后,外国商人纷纷抢滩,寻租上海。1850年,英国商人霍格以不到10两银子的价格“永租”今河南中路、南京东路、山西南路域内81亩土地辟建花园,又在花园东南部开设五柱球球场,这是上海英租界内最早出现的游乐场,习称老花园,又称抛球场。霍格后又沿花园周边筑一马道,成为上海第一跑马场,专供外国侨民赛马。稍后,霍格邀约吉勃、兰雷、派金、韦勃等人成立“跑马总会”,自任董事。1851年秋,第一跑马场首次举办赛马。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头攒动,围观者如堵,或引颈眺望,或登高凝目。有史料如是描述:赛马当日,“观者上至士大夫,下及负贩,肩摩踵接,后至者,几无置足处”。1884年印售的《点石斋画报》形容说,“一人获隽,夹道欢呼,个中人固极平生快意事也,而环而观者如堵墙,无胜负之撄心,较之个中人,尤觉兴高采烈”云云。清末小说《海上繁华梦》对此也多有记载。
初始,第一赛马场并无围墙,用的只是竹篱笆墙,赛场跑道直径也只有800码(约731.52米),骑手常常将马骑到跑道外的泥石路上,于是,人便称泥石路为马路。后来,上海其他路也被习惯地叫做了马路,如大马路(今南京路)、二马路(九江路)、汉口路(三马路)等。
第一跑马场辟建后,共举办过7次赛马。由于租界人口增多,地价暴涨,1854年,霍格将老花园分成10块,以每亩200多两银子高价卖出,不久又相中今西藏路一带,强行以低价圈地170亩,以湖北路、浙江路、芝罘路、西藏路、北海路为界,形成封闭式环形道路,辟建第二跑马场,供外国侨民赛马,还用作休闲娱乐,习称新花园。租界畸形繁荣,人口不断暴增,地皮贵如金价,1861年霍格又以高价卖出新花园,第二年与英国驻沪领事同往上海道台,要求划出西藏路以西地段,建一条长1.25英里(2012.25米)、宽60尺(6.096米)的跑马道。清政府同意了。随后,霍格等人在泥城浜(今西藏中路)以西(不属租界管辖)“跑马圈地”。史载,英国人骑着高头大马,从泥城桥(今新世界)起,一路向西,复又向南,经芦花荡(今黄陂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直到周泾浜(今西藏路)、洋泾浜(今延安东路)交叉处,所经之地均竖木桩,用绳子围起,以低价强征,共征得农田466亩,每亩折价仅25两银子。该地块有一个小村庄,70多户人家,霍格也强行圈占,以30两1亩地,100两1间房低价买下。第三跑马场建成后,跑马总会新建跑马厅大厦和看台,第三跑马场因此亦称上海跑马厅。
马蹄声声,从践踏泥石子路开始,向南向西延展,在上海市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马蹄印,也留下了上海城市之痛。
繁华落尽,跑马厅何去何从
1949年5月25日清晨,第一面红旗插上了南京东路永安公司大楼最高处“绮云阁”。旧时代在隆隆炮声中终结。
上海解放后,跑马厅不再“跑马”。偌大的场地上,除1950—1951年举办过规模盛大的土特产展览会、华东区第一届农业展览会,事实上已经废弃不用。
繁华落尽,旧景不再,跑马厅该谢幕了。然而,既为“永租”,不能挪作他用。跑马厅何去何从?英国老板说,建100间房子,自由使用。
1950年3月6日,上海解放后第一任市长陈毅批示:跑马厅原址在本市建成区规划圈内,早已规定为绿地范围,虽属英国外侨产业,亦不应建房出租以免影响市政规划。”其后,市民投书《新民报》晚刊,讨论为这块场地重新命名,其中有“交流厅”“民主广场”“和平广场”“人民市政厅”“人民广场”“解放广场”“人民胜利广场”等。8月18日,军管会指示上海市外事处、地政局,研拟收回跑马厅土地的方案及实施步骤。8月27日,陈毅为主任、粟裕为副主任的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发布命令:“兹因本市市政建设需要,并经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之要求,本会决定将南京西路以南、西藏中路以西、武胜路以北、黄陂北路以东,原由上海跑马总会有限公司、上海跑马总会场地有限公司及上海万国运动会所经营之土地(计新成区十号二坵、三坵、四坵、五坵、六坵、七坵、八坵、九坵)全部收回,作为市有公地。现令你们(褚启元、孙作人)前去执行,着令上开土地之现经营人即日移交,不得违误。此令!”当天下午,军管会前往执行命令。布告甫一贴出,跑马厅职工在大门上高悬“庆祝跑马厅收归人民所有”大幅红布标语,附近居民及过往行人纷纷祝贺。一连两天,民众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莫不喜形于色。《文汇报》报道说,“人民的铁流第一次进入了跑马厅,千百面红旗迎风呼啦啦地响,千万双拳头随雄壮的口号声而举起,人民坚强无比的力量赶走了帝国主义者的侵略势力。”《新民报》晚刊发表文章说,“跑马厅得以完璧归赵,不但是为上海人民增加了一份可珍重的财产;在政治上也是有重大意义的……”
跑马厅土地收归国有后,不同部门出于不同需要,提出了建设性意见。文化部门要求,在跑马厅旧址建图书馆。体委说,发展体育运动,上海足球场不多,应该建足球场。园场管理处要求,上海的公园很少,要发展园林绿化,使上海绿起来,美丽起来,应该建公园。
“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这是上海解放后市政府确定的城市建设方针,园林绿化被列为城市建设任务之一。听了各方意见,陈毅说:“图书馆很重要,也是供少数人阅读;足球场只是在练球,比赛时才派用处。市区那么拥挤,外国人却在市中心搞了个跑马厅,又在虹桥路搞了个高尔夫球场,我看要替市民着想,把帝国主义的残疾打扫干净。跑马厅的改建一分为二,南部改为人民广场,北部改为人民公园,中间辟为人民大道。”
1951年9月7日。陈毅代表上海市人民政府宣布:将原跑马厅的南部改建为人民广场,北部改建为人民公园。第二天,在跑马厅原址举行了隆重的开工典礼。
上海市常务副市长潘汉年致词:“这个被帝国主义侵占了90多年的土地,终于重新回到上海人民的怀抱,变成上海人民自己的广场。”天上,下着大雨,2000多名团员青年6点多钟就冒雨赶到现场。开工典礼结束后,热情高涨的上海市民立即投入义务劳动,建设期间,人数高达百万。上海市民说,将跑马厅改建为人民广场和人民公园,这项工程是“人民自己的工程”,自己有义务参加劳动。
凤凰涅槃,跑马厅喜获新生
根据规划,跑马厅中央辟一通道,将场地一分为二:南部,筑人民广场,作为游行集会之用;北部,辟建人民公园,供市民休息、游玩之用。市政工人和市民一起奋战,从开工到竣工,只用了20多天时间,上海人民广场第一期工程就完工了,面积4.7万多平方米,中间是一条横贯东西的通衢大道,即后来人们所称的人民大道。此后,人民大道进行过多次改建。1954年,新中国成立5周年之际,人民大道已改建成540米长,100米宽的花岗石大道,大道两旁竖起24根华表式灯杆,上面悬挂96盏路灯,入夜时分,大放光彩。西面,跑马总会的高大建筑,也被陆续改建为上海市图书馆、美术馆、上海体育宫;再往西,黄陂北路上的跑马总会马厩,1957年辟建为新城区中心医院。1963年,人民广场新建检阅台和观礼台,成为上海人民举行重大集会的场所。时间之河,继续流淌。上海市人大办公楼(后重建为上海市府办公楼人民大厦)、上海博物馆、上海城市规划展示馆等建筑相继落成。1994年9月,上海大剧院开工,1998年8月竣工。这座融汇东西方文化韵味的建筑,在灯光烘托下出落得分外壮观,水晶宫殿般耸立在上海体育宫原址。
1952年1月20日,上海市工务局下达工程计划任务书:将跑马厅的“另一半”改建为人民公园。我国著名造园专家程世抚负责制定总体规划,园林专家吴振千协助,主要设计人员有吕光祺、徐景猷等人。总体规划的构思是,自然风格,西半部三个大草坪,以树丛围合,以一条无形的意境深邃的中轴线将它们连贯起来;南端以人民大道旁边的看台为对景,北端在大光明电影院对面,形成主入口以及集散地坪;将原有的排水渠开拓成河道,将挖出的土方堆垒为土丘,形成假山园,并以水池、水榭作为配景;东北部二片为儿童、幼儿游戏场。6月3日,造园工程开工,地形改造由上海市失业工人救济委员会承接,道路、桥梁、下水道由等由市工务局中区工务所负责施工。开工不久,上海进入梅雨季,雨日达27天,又遇3次台风侵袭,建设者坚持雨天不停工,近5万人次先后参与建设,挖土4.64万立方米,铺设道路2.56万平方米,铺植草皮7.37万平方米,种植树木1.34万株,建园所用248吨假山石,大多由市民捐献。
当年9月25日,人民公园全面完工,全部工期只有87天。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三周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宣布,人民公园正式竣工,市长陈毅亲笔题写园名:“人民公园”。从此,繁华的上海市中心出现了一颗为百万市民赞誉的“绿宝石”。可叹的是,“文革”期间,挂在公园大门口的陈毅题签被造反派所毁。
因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人民公园建设围绕经济、实用、美观设计思想,使用了大量竹子。那些竹子建筑,造型和结构简单,体现的却是中国传统,中国风味。陈毅对竹子有此一说,“打仗时我们靠的是竹子。过河,做竹筏,做担架运送伤病员,用的都是竹子。公园里,也应该多用点竹子。”这,恐怕是鲜为人知的一件事。
1954年11月10日,公园建成后第二年,上海第一届大型菊花展在这里揭幕。这是上海解放后举办的第一个全市性花卉展览,参展菊花6万多盆。为期半个多月菊展,观众络绎不绝,创下了60万人次的上海园林历史记录。这,已是后话。但需要补笔的是,人民广场保留了原跑马场一些遗迹,如1896年跑马场东北部辟建的上海第一个游泳池(当年仅限外国人使用)、跑马厅大厦、看台、球场,还有一个高38米、底部直径50厘米的旗杆等,据说这根旗杆是从外洋轮上拆下来的桅杆。
上海跑马厅,随着高高旗杆上曾经傲视周边一切的英国米字旗飘然落下,鲜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五星红旗飘扬蓝天,一段延续百多年的历史,至此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