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集《《头顶一片天》》出版了。
十几年前,我出了一次车祸,很严重,卧床两年,做了七次手术。我后来的很多作品中都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情绪,肯定跟这段经历有关。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只能躺着看天棚上的日光灯,坐姿成为奢望,治疗手段无效,前景渺茫,能否重新站起来、重新走路是每天思考的惟一问题,除了无奈和绝望还能有什么呢?
为了排遣恐惧和寂寞,我开始了文学创作。
记不得是第几次手术了,但可以确定是春天,室内已经停供暖气,又阴又冷。手术前一天,家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去看看春天的太阳,再出去就该是秋天了。他们用医院的平车推我去晒太阳,一起看刚刚泛起的鹅黄的树叶,没有谈论第二天的手术,他们在听我一个人白话。我眉飞色舞地讲我的小说,讲我的人物命运。我的主治医生看到了那一幕,惊诧于我的举动。他不知道,在编织情节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享受和幸福。
所以,我的朋友说,我应该感谢文学,她保全了我的精神,没让我崩溃,没让我得抑郁症。
三尺床榻上开始的写作,不可避免地充塞了被缚者的挣扎,我的主人公大多面临绝境,起码也是身在囧途。杨八的主动卖肾,陆大壮的替人顶罪,丁大露的母女对峙,陈茜欲罢不能的婚外情……无一例外地展示着罗网中的情感和生活。这是我摆脱不掉的情结。
我对人面临痛楚和苦难,有着切肤的感受,我理解他们,体恤他们,想张开臂膀去拥抱他们。当杨八拼力杀人的一刻,我不忍下笔,在陆大壮被弟媳设计,赤身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我不忍下笔,当丁大露卖掉房产仍无法唤回亲情,最后寂落地躺在病床上时,我不忍下笔,甚至,当陈茜的不伦之恋曝光时,我仍不忍下笔……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努力挣脱这种悲情的笼罩,想让写作变得快乐。
结果我发现,无论如何我都逃离不开对痛楚和窘境的刻画。或许为金钱,或许为身体,或许为理想,或许为爱情……有很多个或许,让人的一生在某一时刻处于深渊。我意识到,能去关注这一时刻,哪怕不能让我的人物们绝处逢生,我依旧给了他们温暖。
这就是我的小说。
后来,它们被陆续搬上银幕。先是《头顶一片天》,接着是《春天里》。《头顶一片天》改编的电影名字叫《捐赠者》,在2016年得了三个国际奖——韩国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意大利都灵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及摩洛哥马拉喀什电影节金星奖。我想,影片所以能打动几个大洲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评委,正是杨八的苦难和窘迫,让他们感同身受,即便他们衣食无忧,甚至养尊处优,但是他们的人生必定有过某种艰难时刻。我为此而感动,因为他们的善良和他们内心博大的爱,更因为文学的爱,艺术的爱。
我也感谢杨八们,让我的创作充满了和煦温暖的阳光。
我更感谢所有阅读我小说的人,你们有一颗仁慈、宽厚的心。(作者为吉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刻骨铭心》。近年在《收获》《作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