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上海前夜的真实推动力
现在,叶澄衷在变化的命运上迈出了第一步,当他很艰难甚至很痛苦地学习中英双语时,比他小上8岁的朱葆三,也在很痛苦、很艰难地学习着双语,更多学习英语。
必须说明,19世纪60年代,清帝国还没有正规的英语教材,市面上的英语都用汉语注音,又因广州是清帝国在19世纪前期唯一开放的口岸,英语注音用的是广东音,广东音的英语理所当然地也流行于上海。
时过境迁,在随后的岁月中,宁波帮在上海悄然地积聚着能量,最终不仅可以抗衡广东帮,甚至是个超越态势,市面上英语注音便由广东音变为宁波方言音了。1860年,有冯泽夫等五个宁波商人编撰了一部《英话注解》的英语注音书,它成为所有宁波帮商人的必备之书,“洋泾浜英语”也因此生成并流行在上海,尤其是第二上海的大街小巷中。读者因此可以作这样理解,在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但在同一地域,即口岸上海,叶澄衷与朱葆三,这两个来自宁波的平凡之人,都手捧《英话注解》,铺垫着自己日后不平凡人生的第一级台阶,区别在于,叶氏享受着劳勃生的诚挚帮助,而朱葆三则要艰辛得多。
但朱葆三很聪明,至少有叶澄衷般的聪明,他使用了“围魏救赵”之法。
“协记”五金号一边有家小店,小店里有个与朱氏很谈得来的店员。这个店员也不普通,是发誓要将人生变化的那类人,每个夜晚会去补习英语,当然,是花上了一些银两的。
朱葆三脑子转得快,有一天对这个店员说,我呢,想拜你为师,以后,你晚上学习英语回来,请不要马上休息,抽出一小时时间教我英语。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老师你,只有将每个月的月规钱给你了,权充你的辛苦费。说来也惭愧,朱葆三每个月的月规钱也就区区五角钱。不过,这个店员当然知道朱葆三已经倾其所有了,他立马答应了朱葆三的要求,收下五角钱的当儿,很精心地将他自己才学到的英语会话再教给了朱葆三。
除英语,朱葆三在“协记”还自学珠算、簿记、毛笔字,很用心地熟悉着商业来往的书信格式,他在为未来人生作着积极的准备。
1864年,朱葆三在“协记”学徒满师;第二年,一个偶然因素,让朱葆三的人生发生了实质性变化:“协记”账房先生不幸去世,早就被店主夸为“勤敏诚朴、殊于常儿”的朱葆三,有了“协记”两个职位:其一,总账房;其二,营业主任。
叶澄衷总是比朱葆三要领先几个身位。
1862年,朱葆三还在“协记”五金号中勤勉地学着未来人生的必备之物时,借助劳勃生,叶澄衷在里虹桥一地开出了顺记五金洋杂货号,英文名为澄衷公司。假如我没说错,这个地域,不久后便出现了方举赞、孙英德这两个广东香山来的汉子,他们在黄浦江的扑岸涛声中开出了一家铁铺,他们也被西方人不怀好意地叫做“发昌先生”。
顺记洋货号为第二上海中第一家经营进口五金商品的华资商号,主营五金,兼做洋油、洋线、洋烛等日用洋杂货品,这时,在第二上海,经营五金颇有名堂的西方商人为英商祥生茂洋货店、美商丰裕洋行和德商可炽煤铁号。
叶澄衷现在终于告别了他在黄浦江上餐风宿露的生活,他在顺记洋货号里经营自己的一方天地,想着要将自己从镇海来到上海的人生作一个彻底改变,有一点可以肯定,19世纪60年代,时机对叶澄衷来说是十分的恰当。
之前,无论明代还是清朝,中国早有五金行业,虽说粗陋不堪,但大致分为这样两类:其一,制作各种铜锡器皿的店铺与作坊;其二,制作各类农具、木工用具和生活日常用具的打铁铺、冶铁坊。晚清期间的上海,“同业大多集中于城内外的大小东门、新老北门、小南门的吉祥街等处”,那些夏日黄昏,或冬日傍晚,在上海晚霞的漫射下,锡器中的锡吊、锡搭、茶壶、烛台和茶叶瓶,铜器中的铜箍、铜锁、铜铰链、铜炊吊、铜饭锅,都会在晚霞中泛出各自微光,有丝丝入扣的温柔。
叶澄衷的顺记洋货号着实不同,它不为清帝国统治下的上海农耕社会开设,它为口岸上海而开设,它成为上海前夜的真实的推动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