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上海前夜怎么可能脱离“地方自治”
1900年,李鸿章接了两广总督大印,那日,他与李平书有了一次照面。李鸿章对李平书说:“君是上海人,当与洋人习,何不度德,不量力乃尔?”李平书听了大概没作声响。
李鸿章又说:“德非不度,但太不量力耳。”这是当年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而今两广总督的李鸿章对李平书的一个基本评价和判断。正是因了这个判断,关于“李平书不像上海人”的说法,从此便流传开来,最先流传在帝国官员圈子中,随后,流传在上海士绅圈子中,最后,则流传在更广大的市民群体中,当然,主要是上海市民群体中。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1900年的二三月间,在广东的李平书将应该交代的事情全部交代之后,于该年四月上旬,回到老家上海高桥镇。这年,他已48岁,这年,距离他离开上海的那天,已过去整整10年。
李平书想着要休养生息一阵,但看来迅猛向前的历史进程不让他作如此悠闲之想,许多人都急着要用他的才干,也急着要用他的胆魄,一品大员李鸿章对他的评价,应该已经开始了它的广泛流传。
1900年4月的那些日子里,有两个方面都想启用李平书,其一,江苏巡抚鹿传霖;其二,来头更大,湖广总督张之洞。张对李的欣赏不由自主,他说李平书是“办事之才”,又说,国家即使不给他官做,也应该养他到老。
比较有意思的是,湖南布政史锡良也赶来抢人。1900年7月11日,为响应帝国高层号召,他带兵前往北京,路过张之洞的武昌。那日尽管天下大雨,他也不管,径直闯入李平书的卧房,要将李平书拖了就走。隔着帐子他对李平书说道,如果李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北方,那条件便是“待以宾师之礼,决不以属员相待”。看来,这个蒙古镶蓝旗人,对李平书极为赞赏,因此,他给李平书开出的价码,高出“香帅”张之洞不少。
最终,锡良还是与李平书怅然而别,而李平书则在张之洞手下做了一个文案处襄办,显然是个很小的官。李平书知道张之洞何许人也,能蒙他看中,本身便是一大价值。我就不说李平书在张之洞的幕府中,与他的幕僚们厮混得很愉快、很舒畅的种种事情了,在张之洞幕僚中,有郑孝胥这样的晚清名流。我也不说李平书后来奉张之洞之命,来到上海,办理签捐分局的事宜。所谓的“签”,指的是彩票开彩由抽签决定,所谓的“捐”,指的是购买彩票未中,等于捐款。签捐分局,便是办理签捐票的一个机构,这是张之洞的倡议,为的是积攒钱来付列强们的庚子赔款。
到1903年,张之洞署理南洋大臣,他委任李平书为江南制造局的提调,所谓提调,乃办公室的主任。随后,1904年间,因了盛宣怀缘故,他成为中国通商银行总董,其他不说,仅月薪200多银两,这让李平书的经济得到了彻底改变。但所有这些,对李平书来说,都有点无足轻重。因为,让他这个人,在上海史上留下名字的,依我看来其实是这样两件大事:遂溪抗法,还有便是上海地方自治。
那么,什么是地方自治呢?
所谓的地方自治,复杂说来,是一本大书的事情,简单说来,是19世纪中期在国际上兴起的一种新思潮。某种意义上,上海的两个租界,实行的便是地方自治制度,英美国际公共租界尤其是。进入20世纪,无论帝国派、改良派还是革命派,对地方自治全都不感冒。革命派在日本,出版的反清刊物上,刊载了许多鼓吹地方自治的文章,同盟会的《革命方略》中明确规定,各地起义成功之后,首要做的事情便是地方自治;改良派呢,无论康有为还是梁启超,他们对地方自治都有极力推动的文字;至于清帝国,它明白不改良绝对不行了,那么,所谓改良,在中央为立宪,地方上呢,就是地方自治。地方自治虽然将帝国权力剥夺掉了许多,但与此同时,帝国对地方上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推卸掉了许多,总而言之,“凡关心时局之人,皆将以提倡地方自治,树20世纪中国之新声”。
地方自治,李平书自己所说,而且上海这部大历史也为此深深打上的,正是“地方自治”这个印戳!而上海前夜,对了,上海前夜怎么可能脱离“地方自治”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