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末,我请可凡兄到我的电影里串演一个小角色。
若在可凡兄喜爱的京剧行话里,这种事儿可算做“挎刀”,挎刀有两层意思,一是指“角儿”之外的第二主角,又指名角为朋友的戏串演配角,透着“力挺、提携”之意,这两层意思,放在可凡兄身上,倒都合适,他在电视行当里是“角儿”,但电影上多来配角,好在他也爱演戏,不拘角色大小,都兴致勃勃地来演那么一演,于是既被张艺谋邀请演出《金陵十三钗》这样的巨片,也乐呵呵地来演我电影里只有一场的小戏。
可凡兄轻车简从,自己拿着大茶缸子就来了,他熟悉剧组,除了剧组跟电视台工作相似的氛围,也有着他拍摄《金陵十三钗》和《上海王》这种戏份较多的角色的剧组体验,所以并无拘谨,能找到自己惬意的方式和感觉,其实,这才是一门功夫,这门功夫,是十几年《可凡倾听》锤炼出来的。
我不知道在节目里跟可凡兄聊过天的人有多少,这些人里头,泰半都是人精,在各自的领域里灼灼发光、呼呼发热那一类,跟这些人聊天、观察这些人,是一种修行过程,就像好古玩的人,盘一块石头,经年累月浸淫摩挲,包浆自然而然,由内而外,显出润泽醇厚的意思,有的主持人也做谈话节目,也跟人接触,但自己高看自己,不大愿意听人说,自己的观点都发表不完,这种盘法儿,出来的是贼光,特别亮,看着挺打眼,内行一看就是潘家园出品,美不美就另说了。
十几年倾听锤炼了曹主持人,让他懂得找到惬意的方式与人相处。
可凡兄坐在镜子前化妆,大茶缸子放在一边,化妆师正低声说着什么,两人有来有往地交流着。待他弄好,我带他去现场,和他对戏的是张译,他们也是旧相识,两人打趣聊天,我则安排机位,调整灯光,准备拍摄。
可凡兄总能跟他的节目嘉宾变成朋友,这又是一门功夫,他似乎也并不呼朋引类宴饮周旋,看他的微信朋友圈,三分之一是影视,三分之一是文化,三分之一是家庭,这种三分法估计也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惬意方式,他寻求惬意,不像我辈,总是苦大仇深。他的这点惬意,来处很深。
开拍的时候,让他走走位置,他自己就带上“身上”,表情很严肃地端着茶缸子进来,啪地顿在桌上,指着演警察的张译说台词儿,满像那么回事。拍了七八条,差不多也到了饭点儿,我们支上桌子吃饭,听他说起他新书《蠡园惊梦》里的层层往事,才知道他那些惬意从哪里来,从这些幽深润泽的来处,才能养出这样惬意的态度。
就一场戏,拍完了,他得赶回上海去,我要下楼送他,他坚辞,把我推回来,说,你赶紧拍吧,别让张译他们等着。
可凡兄的书出得勤恳,大概是因为素材多,看人看世界,满当当都是故事,所以几乎年年有书可看,现在又来一本,里头又有好多人的人生,被他追问,向他倾诉,等他倾听,这世上多的是意见领袖,唯独缺少有耐心的耳朵和同情包容的心灵,所以珍惜这样的倾听者、珍惜这样的耳朵吧。
耳朵大,有福。
本文为“可凡倾听”系列丛书之《淡云微雨》序,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