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故事还没有完
这年秋天的一个傍晚,菊香贞子在东京的一家商场看中了一款围巾,她想起了远在重庆的蔺佩瑶,不知她会不会喜欢这种款式和颜色,就拿出电话打过去。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刘云翔,他说他正在去医院的公共汽车上,因为蔺佩瑶住院了。什么病?血压上去了,降不下来。菊香贞子马上想到了脑溢血、脑梗、心梗、中风、偏瘫……
当晚她就联系了梅泽一郎律师,两人一合计,邓子儒已经不行了,蔺佩瑶是他们的关键证人和原告,东京地方裁判所的判决一拖再拖,谁能保证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不会在睡觉时溘然长逝?他们立即就买了到重庆的机票。
他们在重庆江北机场下机后,马上打的直奔医院。刘云翔已在医院门口迎接他们。这是家什么医院啊,在一家诊所侧面有个小门,从那里爬上一段灯光昏暗的楼梯,拐过几道弯后才看见几间病房,显然是老住宅楼临时改造的。刘云翔看到了两个日本人诧异的眼光,便说:“这是家社区医院,不用排队挂号等医生,来了就可以看病。佩瑶说只是输点液、吃点药,养几天就好了。没想到惊动了你们,真是抱歉。”
这个老童男,心比海绵还软。老情人一点病,把他吓得像个没进过医院的大孩子。菊香贞子很想和他开开玩笑。蔺佩瑶看见她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竟然欢快地叫了一声:“嗨,我昨晚还梦见你了,我带你去吃豌杂面,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她躺在病床上,还打着点滴,额头上捂着一块降温的毛巾,一见到他们就一把将它扯下了。菊香贞子笑吟吟地说:“你的故事我还没有听你讲完呢。”
一周以后,蔺佩瑶出院,菊香贞子请赵铁律师帮忙,开车将她和蔺佩瑶送上了缙云山。赵铁找了一家森林环绕的农家乐,包吃包住,每天才200元。虽然不是菊香贞子心仪的那种小木屋,但她们房间的阳台面对一汪碧绿的水池,以及周边浓密的森林。蔺佩瑶说,住在这样幽静的地方,血压不降下来才怪了。
菊香贞子打开笔记本,掏出录音笔,有些顽皮地说:“那么,妈妈桑,我今天的问题就不考虑你的血压了。我们这次专门谈一谈战争结束以后的刘云翔,好吗?”蔺佩瑶不无幽默地说:“那刘先生需要一颗降压药了。”
菊香贞子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一本正经地问:“刘先生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军队里?他那天在病房里说的理由不足以说服我。按理说他这样有战功、有才华的人,应该是大有前途的。是因为追求自己的爱,还是不想参加打内战?”“他开不了飞机啦。这都怪我,在欢庆胜利的那天,没有听到他叫我。其实那天我真的想到了他。我想他是否还活着,我想他听到战争胜利的消息时该如何狂喜,我想他此时此刻,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女人与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我那天也流泪,但有谁知道我眼泪里的含义?中国有句老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那天上帝为什么只让他看见了我而不让我看到他?不然我就可以帮他了,他的腿就不会瘸了。上帝啊,这太不公平了!我太有罪了!”蔺佩瑶有些激动了,菊香贞子忙给她递了一杯茶:“妈妈桑,慢慢说。”
“他那天天都快亮了才回到医院,美国医生把他痛骂了一顿,立即送到手术室治疗,但他的左腿还是没有保住。这个人打仗的经历也奇怪得很,三次受伤,都是左腿,一次迫降膝盖粉碎性骨折,一次跳伞踝关节骨折,一次大腿贯通伤。战争结束不久,他所在的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也解散了,美国人回家,联队里的中国军人有的转入国民党军队,有的转行去开民航飞机。刘云翔那时已经是空军里的‘王牌飞行员’啦,他本来可以去当教官,或者干地勤,但他非要留在重庆当个老师。一个老兵,还是个瘸子,不喜欢钻营,也不喜欢政治,还有比当老师更合适的职业吗?”
“妈妈桑,很抱歉,我并不想再次让你的血压升高。来缙云山之前我和刘先生谈了一个晚上,关于你们的爱情和人生,他谈了很多。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刘先生希望由我来告诉你,他说这也是他的忏悔。”
蔺佩瑶淡然一笑:“对一个老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人生秘密会让人惊奇了。刘先生肠子里有几道弯几道拐,我全知道。他还能有什么秘密呢?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