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一代声乐大师温可铮教授去世十周年之际,上海音乐出版社推出了一套极具学术和史料价值的音响文献专辑:《生命的咏叹》——低音歌王温可铮声乐艺术集成。从十月中旬始,《温可铮学生音乐会》全国巡演,也将从南京拉开帷幕。
温可铮是继斯义桂之后,世界歌坛最负盛名的华人歌唱家。他用生命的激情,不仅留下了不朽的歌声,更给后人感受到他穷尽一生、百折不饶地去登攀艺术之巅。无疑,温可铮的精神和境界,是应该提倡和推崇的。
个人独唱会三百多场
温可铮出身于北京的一户书香门第,他儿时就显露不凡的歌唱才华,7岁时就能在京剧《法门寺》中一人反串三角,10岁登台就获得华北地区“天才儿童音乐奖”。家中珍藏的许多古典音乐唱片,使年少的温可铮已对卡鲁索、基利、夏里亚宾等歌唱大师了解一二,并由此爱上了歌唱艺术。
中学时代,温可铮在看完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改编的歌剧后,兴奋不已。剧中主人公的歌声和形象,深深迷住了他。温可铮想演奥赛罗,为了使自己的皮肤像奥赛罗一样黑,他每天中午在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几天之后,原本嫩白的脸蛋变黑了,他却觉得还不够理想。但演出已迫在眉睫,于是温可铮急中生智,竟将黑色皮鞋油涂满了脸,再用鞋刷在脸上使劲地刷,直至乌黑锃亮。又将床单往身上一披,一个活灵活现的奥赛罗展现在同学眼前。他又是歌唱又是道白,表演十分传神,大家都被这惟妙惟肖的演出镇住了。
1946年高中毕业,已多次在北平中学生歌唱大赛中拔得头筹的温可铮,被北平艺专的赵梅伯教授相中,希望到他那里学习声乐。但此时的温可铮已迷上了不久前来北平开独唱会的斯义桂。于是,他想报考南京国立中央音乐学院,却遭到了当律师父亲的强烈反对。因为唱歌是吃开口饭,有辱门风。
但决意已定的温可铮,在咬破手指写下了“我当不了教授,就不回北平”的血书后,就只身去南京应考。当天赋出色的温可铮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央院后才发现,他想追随的斯义桂先生,已去了美国。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更大的喜讯却从天而降:斯义桂的老师——世界著名声乐大师苏石林将来校兼课,并于近日挑选学生。
那天,温可铮演唱了亨德尔的《在锁链中》,苏石林听后,频频点头,极为赞赏。就这样,温可铮成了苏石林钦点的学生。
苏石林的家在上海,每周只来南京一天。温可铮觉得学习、讨教的时间不够。于是,他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乘宁沪列车到上海,星期日下午再返回南京,自费跟随苏石林每周多学习一堂课。而在列车上的这段时间,又是学歌背词的好时光。
有一年夏天,火车因故误了点,他没赶上约好的时间上课,只能在苏石林寓所外的烈日下,足足等候了几个小时,待苏石林午睡后再开始上课时,温可铮的衣服已湿了好几回。苏石林被温可铮如此的执着所深深感动,他赶紧让温可铮先洗个澡,再把自己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后,才上课。从此,他教温可铮也更认真尽心了。
南京解放前夕,整座城市和学校都乱作一团,根本无法上课,苏石林也不能来南京了。把歌唱视作生命的温可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冒着生命危险,约了一位同学一起去上海找老师上课。谁知,火车刚开出后不久,解放南京的枪炮声大作,火车司机吓得逃命去了,车上的乘客纷纷躲到车轨旁的稻田里。温可铮和那位同学则藏在池塘里,只露出一个头呼吸,头上顶着学唱的乐谱。等战斗结束后,两人才从池塘里爬出来。受此惊吓,那位同学返回南京去了。而温可铮则沿着铁路走了一天,饿着肚子来到无锡。在那里亲戚的帮助下,又几经辗转,才来到苏石林的琴房……
这样的学习,温可铮整整持续了十年,直至苏石林被苏联政府召回。对于一些难解的疑惑,包括很难用语言讲清的问题,温可铮总能从苏石林无与伦比的示范演唱中,找到答案。经过长时间不断的潜心揣摩与体会,苏石林的学问已渐渐地变成温可铮自己的理解和体会。苏石林在回国前,曾深情地说道:我在中国声乐艺术上最大的期望,已在温可铮身上实现了。
1950年,年仅21岁的温可铮在南京,举办了新中国乐坛首次个人独唱会。打那后,温可铮在一个甲子多的歌唱生涯中,参演音乐会达两千多场,个人独唱会三百多场。能用德、法、俄、英和意大利语,演唱很多国家在不同时期、各种不同风格、题材和样式的歌曲近三千首,其中保留曲目达六百首,还以78岁高龄举办独唱会。所有这些,都创下了中国歌坛之最。
1956年,温可铮代表上海声乐家参加《全国音乐周》后,一鸣惊人。从此成为中国歌坛的焦点人物。翌年,夺得文化部举办的全国青年歌唱比赛的第一名,就代表中国青年歌唱家赴莫斯科,参加“西欧古典歌曲”大赛,获银奖。当年,但凡有外国元首、政府首脑访问上海,温可铮准会出席欢迎晚会,为外宾歌唱。
活着,我还要歌唱
温可铮和夫人钢琴演奏家王逑痴情一生,相知相随。当年结婚时,温可铮就郑重地对王逑说:将来我是要当半个和尚的……在以后的岁月里,温可铮清心寡欲,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教学和歌唱。他一直认为,音乐是他生活的唯一意义,他所有的自尊、自信,都来源于音乐。他活着,就是为了歌唱。为了歌唱,他可以舍弃所有。
温可铮一生光明磊落,从不为名利所惑。但因其学识渊博,歌唱才华过人,而引起一些人的嫉妒,遭到了很多不公,甚至打压。在“文革”中,更是遭遇了惨无人道的迫害。历经罹难,九死一生。他要崩溃了,一度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他每天向校医务室要一粒安眠药,在积累到一大瓶时,被王逑发现。这个危险信号,令爱妻焦急不安又痛苦万分。为了挽救这个危局,王逑使出一条“激将法”。
一个周末的傍晚,王逑与温可铮相约去西郊的荒野,作“最后的歌唱”。这天两人骑着自行车,快到西郊公园时,突降瓢泼大雨,两人没带任何雨具,当时也没有任何躲雨的地方。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一直不肯停歇,温可铮夫妇被雨水淋个湿透。无奈,他俩就停在一棵大树下,开始放声大唱。唱了一曲又一曲,歌声里蕴含着温可铮曾经有过的多少欢乐、甜蜜和如今正在遭受的痛苦、委屈……
这时,王逑深情地对温可铮说:你想死,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但你想过没有,你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理想,实现了没有?你终身喜爱的歌唱,唱够了没有?你的教学,教够了没有?……王逑连珠炮似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令温可铮茅塞顿开,他突然警醒:是呀,如此漫长、这么多的苦难我都已熬。为了歌唱,难道还有什么坎儿不能过吗?此刻清醒的温可铮突然紧紧地相拥着爱妻,嘴里喃喃地反复自语:我要活着,我还要歌唱……雨,越下越大;歌,也越唱越多。这时交织着的歌声和雨声,似乎在化作一缕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