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吃蟹

　　提起吃蟹,这是公公的几大爱好之一，每年螃蟹上市的季节，家里总是货源满满的，有自己家里买的，也有亲朋好友送的。从早上十一点起公公就优哉游哉地开始剥蟹肉，就着老酒慢慢地吃。南颖开始不会剥蟹，也缺乏耐心，总是将蟹腿和蟹的 “格子肉”（蟹胸部处的蟹肉公公称为“格子肉”）整个地放在嘴里嚼一嚼然后吐掉。公公说南颖太浪费了，他说那都是好东西，扔了舍不得的,后来南颖就跟公公学剥蟹。

　　公公吃蟹有一套系统的步骤,看他吃蟹是个难以忘怀的经验。他先将蟹腿一个个地取下来放在一边，将蟹斗（即蟹壳）取下，弄干净，将雌蟹的黄或者雄蟹的油取出，放在蟹斗里，然后用蟹脚处最尖的小爪子，将蟹的“格子肉”一点一点地剥开将蟹肉剔出来，储存在蟹斗里,等全部剥干净后，他再剥蟹腿。公公剥蟹剥得非常干净，等全部完工后，他将姜醋倒入蟹斗里，慢慢地就着下酒和吃饭。公公吃蟹的一句口头禅是“吃蟹要吃九雌十雄”。意思是九月份的雌蟹肉多丰满，十月份的雄蟹肉很壮实,因此九月的雌蟹和十月的雄蟹更好吃。公公说如果蟹壮的话，将蟹腿头上折断拧开，蟹腿肉就连带着拉出来了，不然用嘴吸一下就可以把整个腿肉吸出来了，如果蟹较瘦，吸不出来，我们可以将蟹腿中间剪开，然后将肉取出来。

　　慢慢地南颖掌握了剥 “格子肉”和剥蟹腿的规律。其实并不难，蟹胸部的肉是一格一格的，一层一层地剥开很整齐。南颖按照公公的指导用蟹脚上最尖端的爪子将“格子肉”一格一格地耐心地挑出来，和他一样放入蟹壳(斗)中，然后再剥蟹腿，蘸着姜醋吃。有时两人在指定时间里比赛看谁剥蟹剥得快，剥得干净。虽然公公总是让南颖好多，他故意剥得很慢，好让南颖赢，但南颖知道，公公总是个大赢家，公公剥蟹剥得又干净又快，吃蟹是他最快乐的时光。最有趣的是，每次吃完一只蟹，他都会和南颖一起将蟹钳里的一根骨头取出来留着，那骨头上面有些黑褐色毛茸茸的东西，他用水沾一下，然后取一对蟹钳的骨头，把它们拼在一起呈现出一蝴蝶状。他把它们贴在墙上或是窗上，日后我们数着有多少蝴蝶就是吃了多少只螃蟹了，这些“蝴蝶”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作品。

　　后来见到公公在一篇自叙《忆儿时》中对吃蟹是这样描述的:“父亲说:吃蟹是风雅的事，吃法也要内行才懂得。先折蟹脚，后开蟹斗……脚上的拳头（即关节）（注：即是大蟹钳处）里的肉怎样可以吃干净，脐里的肉怎样可以剔出……脚爪可以当作剔肉的针……蟹螯上的骨头可以拼成一只很好看的蝴蝶……父亲吃蟹真是内行，吃得非常干净。”“我们都学父亲，剥得很精细，剥出来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积在蟹斗里，剥完之后，放一点姜醋，拌一拌，就作为下饭的菜，此外没有别的菜了。”原来公公吃蟹的方法是从曾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南颖也学到手了。

　　说起吃蟹.我们在公公的文章里经常可以看到他提到蟹,虽然他对蟹的兴趣从小就培养出来了,但他并不是始终吃蟹的。一九二七年公公在《记儿时》中写到儿时“三件不能忘却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吃蟹:“第二件不能忘却的事,是父亲的中秋赏月,而赏月之乐的中心,在于吃蟹。”幼时公公非常喜欢吃蟹:“蟹的味道真好,我们五个姐妹兄弟,都喜欢吃,也是为了父亲喜欢吃的缘故。”然而公公写《记儿时》的时候他已不再吃蟹:“……已经茹素,当然永远不会再尝这滋味了。”那时他皈依佛教,非但不再吃蟹,还为吃蟹是杀虐生灵而忏悔。一九三六年公公在《蟹》一文中描述了在火车上与一位提着一笼蟹的乘客相遇,那位乘客因为不慎打翻了公公的牛奶,心中内疚坚持要送公公两只大蟹,公公以吃素为理由竭力推辞,最后不得已拿回家,将蟹放到庭中的池塘里,每天去看看而已,可见那时公公还是不吃蟹的。但是他并没有坚持吃素,到了一九三八年,公公在《佛无灵》中写道: “我十年前曾从弘一法师学佛,并且吃素。”“我懊悔自已吃素。”“我认为吃素吃荤真是小事,无关大体。”不知公公具体何时开戒,重操旧业开始吃蟹,南颖和公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吃蟹一直是公公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