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看法不一
再说这个老纪,根子里是老实人,那个年代的农民质朴单纯,郭小毛十句捧话中有一半是出于真心实意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平时江湖上各种“刁客”接触多了,用今天的话说“重口味”风格玩多了,对“小清新”风格生出莫名好感。
老纪也是看郭小毛如此抬举自己,让自己在七堡方圆几里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万众瞩目成为四邻八舍的热门话题。激动万分之下,三杯黄酒下去才把往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讲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小毛看老纪越哭越伤心,虽是海量也酒至三分,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只盆是老纪师父的宝贝也是老纪的心头肉,前者为此搭进去一条命,后者家境贫寒还珍藏了几十年不脱手,只为纪念这段感情,也算一条汉子。郭某向来只欺狂客,不骗老实人,叫我如何下得去手?急煞人,急煞人,正犯愁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郭小毛一咬牙豪饮一杯,眯起眼又看了看老纪,意味深长——老纪啊老纪!我念你忠厚老实且放你一马,指条明道给你,我郭小毛也算对得起你这老实人。
于是郭小毛打定了主意不再变了,故意把旧话扯开,讲回这只虫王身上,自己已经决定要做好人好事了,盆我是不诈你了,但你这个虫王总要给我看一眼开开眼界,自己也是贩了大半辈子虫,说实话虫王也没看到过,今天看看到底虫王哪个长相吧!两人趁天还未全黑,万一跳走还可以抓回来,赶紧摸出手电筒欲一睹虫王真容。这只盆盖掀开后,两个人当时谁也未想到为此阴差阳错搞出一桩大事,让郭小毛在谭敬面前无地自容。
原来老纪捉牢一只大虫是一只樱桃头色的红头蟋蟀,大四平相大龙型,蜡烛红牙又粗又长,紫红项,紫金背紫尖翅拖及蛉门,大六足雪白起蜡光,血红大头黑眼暴突,金黄斗丝游活,白额线,星门冲出,一粒将星大而圆闪金光。蟋蟀的厘码也到了,四斟半跑上大虫一条,真正是人见人爱。老纪和郭小毛二人都是吃虫饭的,一个捉虫高手,一个贩虫高手,都是五十多岁,玩了一辈子虫,吃了一辈子虫饭的人了,元帅过手也可以两只手算算了,大将更是年年包有,唯独正宗的花虫之王——紫黄没见过。
郭小毛的师傅,是当年上海滩上闸北一只鼎,大名鼎鼎的顾竹箮的虫师,“大瘌疤”!此人乃绍兴人士,因儿时生癞痢头,头上秃掉一大块,人称“大癞疤”。“大癞疤”认虫识虫水平一等一,郭小毛从小跟其进出做小工,为其洗盆养雌,三年工期做满,正式拜师学艺(旧上海规矩,各行各业拜师前先做小工三年),“大癞疤”随后又跟随了杜月笙,小毛由此而转换门庭由师父下门生帖引荐正式拜入青帮,接下来开皮箱店卖虫贩虫做蟋蟀生意,凭着“大癞疤”的传授和聪明又吃得起苦的能力,很快成为了上海最大虫贩。
郭小毛跟了师父学了整整十年,有一样东西是铭记在心,就是选虫要选一张皮,一定要正路大将,乱七八糟的宁可错过不要买错“砸牌子”,这乱七八糟里包括了间色虫不选这一条。“大癞疤”一直反复强调,出将率八成是青、黄、紫三色的正路虫,这句话郭小毛一直奉为经典,不敢越雷池半步,果不其然在后半生的贩虫生涯中此理论屡屡应验,所以到了这把年纪了是更加深信不疑了。恰恰相反,老纪收虫看法两样,他对间色虫、异虫皆一视同仁,尤其对紫黄特别有兴趣,因为师父吉满堂早年看到过一只,经常讲给他听这个故事,所以铭记在心。
今天碰到这只樱桃红头蟋蟀,老纪认定是上天赐予他的缘分,此虫必乃百年一遇的虫王紫黄。而郭小毛开盆一看是红头,心里先冷下半截,拿起手电筒横看竖照,怎么看都是一只标准的花虫,一百只里九十九只半是废物,还有半只他也没见过,只是书上说有虫王,是留给老祖宗一个面子权当有半只会斗的。这一切也难怪郭小毛,他深知紫黄有两大特点:一是头分两色,黑顶红盖,如乌云盖晚霞;二是六爪为赤色金钩,色赛斑斓猛毒。这个两点眼前的蟋蟀一个都没有,也就是说充其量是一只草紫黄,凶也凶不到哪儿去,更大的可能依然是一条花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