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未婚妈妈的赌博(下)
采访时我问她:“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都往医院送,医院也管不了怎么办?如果这样,跟在你怀里咽气相比不是更冷酷吗?”她低头避开我,在想怎么回答,然后抬起头来说:“我想在医院怎么都会有人管的。”她知道这是在赌博,但一错再错到这个境地,恐怕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2014年2月16日,春节刚过不久,利霞坐车从焦作到了郑州,把孩子放在了郑州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休息大厅的座位上。她在心里跟孩子说,不是妈妈不要你,妈妈这样做是在救你。之后,她留下一封信,大意是知道把孩子抛弃了很可耻,但是她遇到的实际情况已经无法解决,所以希望好心人救救孩子,如果可以救活,她愿意去领回来。她的这套逻辑听上去不怎么讲道理,把自己作为母亲应当承担的责任推给别人,孩子的病治好了以后再续上。可是,如果设身处地替她想,除了这么干,她还有什么路好走?
我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我走到这一步也会这样?
一步三回头,利霞说她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已经有人过去看小孩了。在医院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给医院打了电话,结果被告知孩子已经送到了福利院。这是她没想到的。找到福利院时,孩子已经被送到福利院定点的中心医院。跟孩子分别以后才知道母女根本无法离开,而一旦送进福利院拿不出有效证明就接不走孩子。求助媒体成了利霞最后的救命稻草。
媒体报道之后,郑州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收治了病重的孩子。医护还捐出将近两万块钱给利霞,可是孩子的病要分期治疗,这只是第一步,接下去的第二阶段手术费用更大。利霞只能走一步想一步,先渡过眼下难关,等到下一步再说下一步的事。
我采访她的时候是孩子刚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小小的躯体却顶着一颗那么大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涣散,脑袋上贴着各种医用胶布,身上还挂着一个导尿袋,不到一岁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
采访完我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采访她干什么?但是,采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却经常想起这个任性、莽撞、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年轻人,在零敲碎打地琢磨她的过程中,我渐渐想明白了,她的经历绝对是个反面教材,可以提醒准备叛逆家庭的年轻人,而她混乱无知的经历也在测试考验着社会的救助观念和救助体系。
利霞情窦初开时遇到一个小伙子,觉得爱得要死要活就要在一起,丝毫不去考虑双方各方面巨大的差异,尤其是宗教的不同。她觉得爱情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有你有我就全齐了,什么差异不差异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不是说不可以,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问题是你的能力能不能支撑你的选择。一个收银员与一个KTV服务员的结合,受到各自家庭的强力抵制,没有充裕的经济收入,理智的做法是等爱情这股劲儿小了两个人就渐渐散了。而利霞非要用任性和执拗去验证一个早被看清的糟糕结果,连带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和两家人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她倒是一句话就解释了:“我当时没想到。”她没想到,但是娄子已经捅了。
对这么一个没头脑、没人生经验的年轻妈妈和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怎么办?要不要帮她,要怎么帮她?
双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家,即便是接受了两个年轻人既成的事实,恐怕也无能为力,不大可能拿出巨额的医疗费用,家人只能给他们情感上的支持。新农合可以给新生儿报销一部分费用,但是由于两人没有结婚,所以也起不了作用。民政和慈善机构也是如此。至此,社会编织的保障网并没有接住她,而接下去不管是她把孩子遗弃在医院,还是打苦情牌求助媒体得到好心人捐款,都具有不确定性,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赌博。
当然,是利霞自己的原因才最终走入困境,但是我们不会再责备利霞了,事已至此,对于已经犯了错的年轻人,不能再把她往绝路上推。怎么救助她病入膏肓的孩子,这才是最大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