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女性电影
既然设计了虚实两个世界,在拍摄处理上就必须与众不同。最突出的就是第一次在银幕上用全黑的背景来表现虚的钟馗世界。这要归功于这部电影的美术师——黄蜀芹的丈夫郑长符。
擅长国画的郑长符懂得如何用写意的手法来表现虚的世界。他的意见是,钟馗出场要放弃写实,追求写意,山坡、星月、亭台楼阁等等包括道具都不要,就用黑丝绒衬底,把整个摄影棚全都蒙上黑丝绒,在这个神秘的“黑洞”里完成“钟馗世界”的拍摄。黑丝绒营造的一片黑,就是大虚。当钟馗的大红色袍子和大花脸出现在一片虚无的黑色背景之中,一个空灵的鬼魅世界就形成了。
确定用大黑来表现钟馗世界的大虚之后,如何表现秋芸世界的实,也是黄蜀芹着力思考的。如果按纪实风格拍,短短100分种无法表现漫长的35年人生。而且,过于纪实恐怕会与钟馗世界的虚无法有机衔接。黄蜀芹想到了她从小就熟悉的后台与侧幕,这是生活与戏剧的交界处,也是虚与实之间一个过渡的空间。在跟着裴艳玲走穴的10天里,她曾被后台各式各样的脸谱深深吸引,学着化过旦妆,勾过钟馗的花脸。于是,她与郑长符等几个主创商量后,决定在拍摄写实世界时也考虑带上一些相应的装饰性。譬如,红、白、黑是钟馗脸谱的三种颜色,那么,电影的主色调就是这三种颜色,分别以钟馗的大红袍、秋芸的素白衣和天地的黑茫茫来体现。黄蜀芹吩咐,在后台侧幕的背景上挂满红、白、黑三种颜色的戏装或长须;秋父和秋芸乃至群众的服装配色,时期、环境不同,服装的质地不同,但基本色调都要一样,也控制在红白黑三色范围内。
最后,就剩一个开头没拍。原来剧本写的是在一个剧场的后台,忙忙乱乱的人群,嘈嘈杂杂的对话,秋芸装扮的钟馗走到后台人群之中,然后交代出她的身份,演出获得巨大成功……黄蜀芹拍着拍着觉得不对头,这样的开头太实,与全片的构成没有形成统一。直到快要关机时,她还是没有找到最佳方案。
那天,她特地放了自己一天假,想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坐在家里,抬眼又看到墙上丈夫画的那幅《钟馗嫁妹》,一半是鬼一半是女人拼合的画面,忽然茅塞顿开,只是一时还想不出办法,该如何把这个感觉拍出来,因为当时还没有数码技术。她马上找到郑长符:“我想拍这样的一组镜头做影片的开头:镜子外面是画好脸谱的钟馗,镜子里面是没有化妆的秋芸。然后,二者可以对视,她看‘他’,‘他’看她。行吗?”最终,郑长符想出了办法:先分别拍秋芸和钟馗,最后再用特技摄影将两者叠化。
终于,黄蜀芹想象中的片头完成了:秋芸对着镜子化妆,一笔一笔描,一笔一笔画,一张清秀的脸慢慢变成奇丑无比的鬼脸。她穿上红袍子,戴盔挂须成为钟馗后,又来到镜子前,一面、二面……出现很多面镜子,“他”开始审视自己,却从镜子里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这是“他”原来的模样。然后,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慢慢地,镜头幻化到上世纪50年代草台班子的演出现场,小秋芸也在看镜子……故事随之慢慢展开。
片头的人鬼对视是一分为二,片尾的人鬼对话则是合二为一,中间是两大世界的相互观照。这样的片头片尾,打通了虚实两个世界,而这也正是黄蜀芹对全片的构想。
《人·鬼·情》公映后,获得一片赞扬声。其中最突出的评价是:“中国有了一部优秀的,也许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女性电影。”
《人·鬼·情》获得了那一届金鸡奖最佳编剧奖和最佳男配角奖;1988年获第五届里约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第五届巴西利亚国际影视录像节电影金鸟奖;1989年获第十一届巴黎克雷黛尔国际妇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1992年获第七届美国圣巴巴拉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虽然获得了这么多奖项,但黄蜀芹心中最在乎的却是父亲的态度。在上影厂的一个内部放映室里,看完电影的黄佐临啥都没有说,只是抱了抱女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黄蜀芹的眼眶湿润了,可是她强忍着,心里却大大地松了口气:“这算是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