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到了,我又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今年91岁,但是他走的时候,只有67。
那年三九的第一天,北京奇冷,我因身体不适,病休在家。上午九点多,妻子从单位骑自行车匆匆赶回家,神色惶遽,对我说:“上海家里来电话了,说老爸没了!”我又惊又急,怎么会?一个多月前出差路过上海时,我还见过他,最近也没听说他生什么病呀!
听见声音,母亲从另一个房间过来。我怕她经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急忙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故作镇静,谎称父亲不小心摔伤了,需要她回上海照料。一番忙碌,我和母亲坐上当天的13次直达特快列车赶往上海。在夜行的列车上,我和母亲谁也没睡着。母亲两个多月前才来北京,现在突然又要回上海,有点心绪不宁,不是问我父亲到底伤在哪里,就是对我说:“你爸这个人哪,做了一辈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做!”我用尽好言宽慰,让她躺卧休息,自己的内心却像疾驰不停的火车,无法平静。
诚如母亲所说,父亲整整做了一辈子!他出生在浙江诸暨贫苦农家,12岁不幸丧父,从此自食其力。成年后到上海谋生,进厂当了工人,一直干到退休。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兄妹小时候很少见到他:上早班时,他四五点钟就出门了;中班要到半夜才回家;上夜班就干脆在厂里休息,几天不回家。我上中学以后,有一次到父亲厂里去取用他的自行车。当他穿着沾满粉尘和油渍的工作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原来他在工作时,是这样的辛苦!可是,当年广受欢迎的上海优质工业产品,不就是数以百万计像父亲这样的上海工人,披星戴月,胼手胝足,一件一件做出来的吗?
父亲拿回家过许多“先进工作者”奖状,但是也付出了健康的代价。47岁时,因严重胃病,他的胃被切除了五分之三。此后,不是这儿疼,就是那里痛,57岁时便提前退休。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歇了些日子,觉得身体状况比较稳定,又找了份工作。一个多月前我在上海见到他时,劝他别再干了,他却推说工作不重。现在想起来,真有说不尽的后悔。
第二天一早驶抵上海,我陪母亲走进家门。见到家里已设灵堂,母亲顿时瘫软倒地。我一边扶着母亲,一边听妹妹妹夫讲,昨天清早发现父亲倒在卫生间,立即把他送到离家最近的医院,人却已没了呼吸。经医生诊断,系突发性脑溢血所致。母亲听了,泣不成声:“你爸这个人哪,最后走了都在替别人着想!哪怕他躺在病床上让我服侍几天再走,我心里也好过一些啊!”
父母鹣鲽情深,我们兄妹几十年都未见他们红过脸。母亲的这番话又让我痛悔不已!就在几个月前,父亲听说我肝功能不正常,转氨酶一直居高不下,就催促母亲再来北京照顾我。谁又能想到他自己却突然病故,与母亲从此阴阳两隔?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让母亲离开他啊!
办理父亲后事时,我和妹妹意外地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早就写好的遗书,看来他已经有所预感。他只写了三点:我们兄妹要好好照顾母亲;等我女儿满16岁后,要按知青待遇把她的户口办回上海;对他自己,则希望把他的骨灰带回老家下葬。我和两个妹妹满足了他落叶归根的遗愿,把他葬在家乡的山上。父亲去世八年后,我让女儿报考了上海外国语大学,四年后毕业留在了上海,实现了父亲的另一个愿望。我母亲在她孙女回上海读大学的第二年辞世,享年76。我们兄妹把她和父亲葬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都说人跟父母有五六十年的缘分,而我还不到四十,父亲便舍我而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本以为来日方长,孰料“子欲养而亲不待”,让我抱憾终身!数九严寒又至,在此我不揣冒昧地提醒所有的老年朋友:在寒冷的清晨,一定要注意防范凶险的心脑血管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