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自由之人”的特异口味
再说弗兰克,与那些初来乍到的“歪果仁”不同,他的入乡随俗不需要任何过渡,语言、食物、路况、习俗……这些通通难不倒他,简直就像见风就长的野秧苗,插哪儿都能存活。哪家餐馆好,不用高人指点,不查“大众点评”,就看哪里排队人最多,接龙即可;不会点菜,就看隔壁桌上吃啥,照搬即可;听不懂,就看人家是真笑还是假笑——假笑时眼角是不会弯的,以次类推即可……
习惯在美国西部空旷公路上开车驰骋的美国人,不是人人都有胆量在上海这样弯弯绕绕的小马路上迂回行进,在上下班高峰的千军万马中勇猛突围的。事实上,即便胆量没有问题,也未必有这样的好身手。然而,牛仔弗兰克胆子极大,刚到上海就第一时间租了一辆车。想上哪儿,一手GPS,一手方向盘,吱溜一下就去了。路不熟?没关系!哥伦布不是早就验证过了——地球是圆的嘛!万一不留神闯入单行道,被警察叔叔当场拿下。牛仔立马规规矩矩地停车,一脸严肃地听训,最后两手一摊,用生硬的中文说:“窝挺不冻!”警察往往只好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由此看来,弗兰克与皮埃尔一样,但凡能在异乡存活下来的老外,都有超强的适应能力。不同的是,皮埃尔的适应力集中表现在饮食上,而弗兰克则体现在无数生活小细节上。他有选择性地撷取,有选择性地屏蔽,包括一些本土陋习,他也来个“拷贝不走样”。哪怕姗德拉曾多次抗议,他也以“入乡随俗”应对。
有一次,他对姗德拉说:“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Frank,源自拉丁文,在英语法语德语里都是‘自由之人’的意思。在上海,我真的感觉到了自由。我想找一间自己的房子,一间有特色的房子。”
不过,要找到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连着看了几套房子,弗兰克都没有找到心动的感觉,最后还是苏珊提议带他去看看老式里弄房。那套房子建于20世纪30年代,1949年以后被按照每幢2户的比例租给市民居住。然而,随着人口的增长,到20世纪末,这样一幢小楼居然住进了十几户,因此乱搭乱建严重。姗德拉想起在逛“新天地”时,曾跟弗兰克讲过的“72家房客”的故事,一时有点尴尬。
弗兰克的反应却大出她的意料!面对这套堆满杂物的旧屋,他突然如警犬般兴奋起来,似乎嗅到了某种特殊的味道,瞬间精神振奋。他把姗德拉甩在一边,自顾自走上去,长腿越过各种障碍,围着老房子角角落落细细打量,里里外外绕了几个来回。“我喜欢这里!”他用肯定的语气作出结论。
姗德拉吓了一跳。“Are you sure?”(你确定?)她追问了一句。其实她真正的意思是想问:“Are you kidding?”(你在开玩笑吧?)她以为他应该喜欢“新天地”那种,外表古旧实际新潮的时髦地带,把那些翻新后干干净净的露天弄堂当作自家客厅。
弗兰克眼角弯弯,笑得一点不掺假:“是的,我确定!谢谢你,带我发现了宝藏!”面对姗德拉半信半疑的神情,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没错,‘新天地’是很漂亮。但它已经成了橱窗和商店的综合体,卖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的奢侈品;它经过了过分精美的包装,因此更像一个模型,非常整洁、干净而簇新,却没有了生活气息。”
“但是这里不同。”他乐呵呵地招呼姗德拉:“你来看。它的建筑特色是上海近代时期的外廊式建筑,具有早期英国建筑的风格特征,外墙主立面设有连续外廊,局部采用简化的古典式清水红砖柱,背面为青砖墙,红砖腰线,屋顶虽然布满泥土,但看得出原来的铁皮瓦楞板。你可别小看这间旧屋,它具有特殊的艺术价值。我肯定,它就是我要的。”
姗德拉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作为销售,她一门心思想的是怎样把房子推销给客人,注重的只是基本居住功能。至于建筑风格,附载的历史,似乎与她的业务全然无关。没想到这个外来和尚,居然在不会言语的建筑里读出本地文化。这不能不叫她这个自诩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汗颜。
在得到弗兰克肯定答复后,她不再言语,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虽然这老外的口味特异得离谱了一点,但能把这套空置很久的房子租出去总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