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虎林酒后得意忘形

　　那一日我父亲和双泉老板约虎林到元大昌酒店吃酒，理由是酬谢他加入义务救火会帮助街坊预防火烛。当时苏州没有专业救火的消防队伍，只有义务救火会，加入义务救火会的多数是胆大仗义的青年，但也不乏虎林这样的“粉兄”。虎林可以坐了救火车飞驰在马路上，并探出一手摇打警铃，那样子极是威风。他抖这威风多半是给女人看的，想藉此招引女人，却不料女人见了反而趋避开去，这使他甚感懊恼。其实根本原因是他这个人过于潦倒不堪，又不务正业，所以一直打光棍。这回有我父亲和双泉老板这两个巷子里的头面人物请他到吃酒，他自是受宠若惊。

　　到酒店坐定，叫了些下酒的冷菜，烫了壶滚热的“绍兴”，我父亲说：“虎林老弟常年累月参加义务救火，也为巷子里预防火烛，真是辛苦得很，我和双泉代表街坊邻居敬你一杯薄酒。”

　　“谢谢吴先生，谢谢双泉老板，为街坊邻居做点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的。”虎林边说，眼睛边盯着盘子里的菜，“咕嘟”把酒干了，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熏鱼。

　　双泉老板接着劝酒，恭维他参加义务救火的义举：“虎林老弟加入义务救火会真是很了不起的，要勇敢、要舍身，真是名副其实的赴汤蹈火啊。”

　　“这倒不假，救火真是赴汤蹈火呢，要冲进火场，要经了水淋。”虎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飞色舞地：“不是吹牛，我参加救火的有好几十起呢。最有趣的是一次混堂（公共浴室）着火，逃出来赤条条的一大群；还有一次是绣坊火着，绣娘哭叫着乱成一团，我冲进去一个个把她们抱了出来。吓，人家说我开了大荤、占了大便宜。哈哈哈……”

　　我父亲皱了皱眉，寻思这脚色真是“狗嘴里落不出象牙”，其实他参加义务救火会的底细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平时威风十足，临了救火现场就做缩头乌龟。譬如那次混堂火着，别的救火会员都冲了上去，会长命令他往前冲，他就逃了开去，为遮人耳目，他竟然脱了衣服假冒逃命的浴客。这是他事后得意洋洋说给别人听的，炫耀自己头脑活络。我父亲心中厌恶，却是不动声色，想来个欲擒故纵，就笑着说：“虎林老弟你倒真是蛮有噱头的，救一次火，占那么大的便宜呢。”

　　“自然，那便宜不占白不占嘛。”他又干了一杯，抓过一只酱鸭腿啃了起来。

　　“你救火尚且有本事占女人的便宜，想必平常辰光也有不少塌便宜的喽？”我父亲小作“勾诱”。

　　“那自然……”他欲言又止，一双让酒染红了的眼睛几多兴奋，却也眨着警惕。

　　“哪个男人不沾花惹草逞些风流的？像你虎林老弟这样的男人更应该……”我父亲说着又满敬了他一杯。

　　虎林举杯一饮而尽，一阵得意的浪笑：“哈哈哈，说出来你们相信吗？城外瑞莲庵里的小师太也让我抱过，亲过嘴呢。”

　　我父亲和双泉老板着实吃了一惊，他们浑没想到眼前这痞子还到瑞莲庵去胡闹过，而且在酒店里高声嚷嚷出来，真是太伤风化了，但他们又不想让他就此收敛，应该让他得意，只有得意才能忘形。我父亲索性再纵容他，就顺着他的情绪道：“了不得，了不得！虎林老弟真是了不得！连师太也敢碰，还有谁碰不得呢？”

　　“你碰过哪个孤孀没有？”双泉老板有点急不可耐了，他急于想还柏兴一个清白，也就是还他的茶馆一个清白。

　　虎林顿住了，拿一双眯花醉眼细盯着双泉老板，突兀道：“你……你是想探我的口风？办……办不到！那事黑漆抹搭，谁也吃不煞。你撬开我的牙齿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可人家认出你来的嘛。你不是还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么？”我父亲索性单刀直入了。

　　“没……没这回事的……”虎林的酒醒了一半，红脸变成了白脸。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倘若认下的话，政府还会宽大处理，不然……”

　　“你没见着最近政府到处在捉坏人么？天天都开审判会。你认下的话就会从宽处理的。”双泉老板附和道。